“难道大人的意思是,有人罔顾了官府的封条,擅自闯入此地,破坏了犯案的现场?”薛如静的一双柳眉挑了起来,“如果真是如此,民妇立刻将府中上下全部都集中起来,任由大人质问。”
“二夫人想多了,这里应该没有人进来过,地上的薄灰一层,至少是十来天不曾落下脚印了。”沈念一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双手上,“我只是发现了另一桩有趣的事情,这屋中前后的血迹斑斑,却并非人血,而是牲畜的血液。”
“什么!”薛如静大吃一惊,想要掩口都来不及。
“二夫人是女流之辈,又是富门之家,想必平日不会接触到牲畜的尸体,其实牲畜的血,从外观上来看,与人的鲜血差异很小,更何况是已经干涸了十来天的血渍,可惜的是,差异再小,仔细分辨的话,还是能够看得出来究竟,这非但是牲畜之血,而且是养了三年以上的壮年公鸡之血,如果夫人有所质疑,回头可以请有经验的屠户过来,辨认即可。”
“民妇哪里敢有所质疑,大人是大理寺的高官大人,见多识广,说什么便是什么了。”薛如静佯装镇定,强笑着答道。
“就请夫人再配合一下,将那位当日目睹了孙姑娘行凶的证人寻来,本官还想再问问清楚。”
“那真是不太巧,丁香的母亲重病,胡管事才给她放了几天假,大人要急着见她的话,着人去她家里头找一找便是。”薛如静说得淡然自若,挑不出茬,“芍药,立时让胡管事安排下去。”
“夫人,丁香是回的老家,一来一去怎么也得四五日光景,婢子这就去传话给胡管事。”
两个人唱念做打,功夫做得到家,沈念一从旁默默听了会儿,居然没有做声。
薛如静有些吃不准这个人的来头用意,若是官府上层觉得案子有蹊跷,应该正儿八经带了衙役差人前来拿问,这样轻衣便服的两个年轻男子,委实有些不合常理。
她花了了时日摸过世宁的底子,亲生母亲死了些年数,日子过得很是平常,绝对没有这样大的手笔,能够临危请来关键人物为其伸冤,她的眉尖一蹙,莫非说,是孙长绂留下的手段,告诉了世宁,却偏偏瞒着她!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嘴唇,眉宇间有些怨恨,又很快被自然的抹平了,能够从府衙大牢里将已经判了死罪,板上钉钉的人捞出来,怕是找到了证据要替世宁翻案,凭什么,凭什么忽然就冒出来个大人物要搭救该死的小贱人,小贱人不就是该死的。
沈念一虽然不曾开口,目光如炬,屋中人的神情都清晰落在眼底,薛氏以为将人证丁香藏匿起来,他就会束手待毙了,那也太小看他,小看了大理寺的断案能力。
“既然人证不在府中,就请夫人差了管事去将人唤回来,人命关天的大事,千万马虎不得。”丘成摆出个台阶来,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大人,灵堂处说这些,怕是要惊扰了死者,不如换个地方,再听听夫人怎么说?”
沈念一目光深邃,多看一眼静静摆放在屋子深处的棺椁,低声道:“孙先生泉下有知,该知道此事的是非黑白,只可惜不能找其问上一问。”
“据说尸骨未寒之时,最是能通阴阳的。”丘成不忘多补了一句。
沈念一大步朝灵堂外走去,孙世宁紧紧跟随在他身后。
薛如静看着他们的背影,再看看棺椁,忽而打了个寒颤。
“夫人,大姑娘怎么能够死牢里头出来的,府尹大人不是都说人是大姑娘杀的,已经都判了死罪的。”芍药的声音压得很低。
薛如静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使得力气太大,两根长指甲都掐进她手背的皮肉里头,她斜眼看着芍药,轻声细语道:“你说的是什么傻话,要是大姑娘能够洗脱了杀人的罪名,岂非是老爷在天之灵保佑大姑娘,那才是我们孙家的福气。”
芍药吃痛又不敢反抗,连连点头道:“夫人说的是,是婢子乱说话,大姑娘没事,那才是最好的。”
薛如静阴测测地又摸了摸她手背的指甲印子:“还不快去找胡总管,找回丁香。”
沈念一走出灵堂的门,突然问道:“冬青是你的丫环,难道丁香也是?”
孙世宁哭得有些虚脱,嗓子沙哑:“冬青是父亲给我的丫环,丁香是二夫人指派给我的。”
两相一比,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世宁心底雪亮一片,当时碍于二夫人的面子,丁香做事一向也有规有矩,没有差池,她自然不会多言语,没想到是,那一晚,最先发现她与死者同处一屋的人是丁香,在府衙大堂说出她与死者有不可告人的感情,也是丁香。
丁香又说出她是孙老爷在外头生的女儿,不久前才认祖归宗的时候,她清清楚楚记得府尹的目光,真是可笑,她的母亲明明才是原配,落在旁人的眼里,她却成了不明不白的低微身份,做出作奸犯科之事也成了理所当然。
“那人,你确实不认识?”沈念一问道,他伸出手来,挡了孙世宁想要脱口而出的话,“我不是在怀疑你,而是要你仔细想一想,这个人,你是否曾经见过,无缘无故的,不会随便弄个死人来,既然有人死了,又是当胸一刀,必然就还有一个凶手在那里。”
“大人是怀疑孙家二夫人?”丘成走出两步,回头去看灵堂的大门。
孙世宁也正好在看着灵堂,眼中闪烁,有未尽的泪光。
沈念一只在看她,他虽然答应了与其伸冤,却也要她尽力配合才是,进了孙家的门,没想到一院子的女眷,遮遮掩掩,三句话里,一句假,一句藏,剩下的一句还不知道该不该叫人相信,孙世宁与父亲不过相认三个月,在灵堂之上这般哭闹,又是为了哪般?
没有人会在这样要紧的时候,做些无用功的举动,除非是她发现了什么。
“二夫人不会为了这种事情,让自己手上染了鲜血的,要是万一计较起来,未免就得不偿失了。”沈念一吩咐丘成,“回头,你着人盯着那个胡管事,无论他是去找那个丁香也好,或者被打草惊蛇去见什么人也好,务必要盯仔细了。”
“大人请放心,这活简单。”丘成转身即走,步子很是潇洒。
孙世宁有些发怔:“丘大人这是要亲自去盯人?”
“大理寺有的是人手,无须一个主簿大人去盯梢。”
孙世宁略显尴尬,缓缓低下头。
“不用去管这些闲事,你要做的就是细细地想,死者与你是否曾有过一面之缘。”沈念一心里有几分底,“丁香算是你身边的丫环,既然贴身,那么她说的话,旁人自然会信,唯有找出这个柯永桩与孙家的关系,才能知道尸体到底是怎么进的孙府。”
“大人的意思是,这人不是死在孙家的?”孙世宁对当天的记忆有些模糊,她明明记得自己从灵堂守灵回来,梳洗后卧床睡了,睡得迷迷瞪瞪,好似做了个想不起来的噩梦,忽而一通喧闹,然后是极亮的灯盏晃着她的脸面,她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坐起了身,强光刺得她眼睛不住流泪,她抬起手来擦拭,掌心黏稠腥甜,令人闻之欲呕。
耳旁嗡嗡作响个没完没了,她想要挥手去赶,听得叮铛一声,是金属落地的铮铮,她仿佛一下子清醒过来,见着满地的血,一屋子的人,地上落着的匕首,躺倒在地上的陌生男人,还有随即将她当场用铁链锁了,拉扯着押送进府衙大牢的官差。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这人不过是用来栽赃的一个幌子,二夫人要做戏,但是又不会做得太大,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有身份摆在那里,不会亲力亲为,所以我让丘成去盯着胡三,这边的动静一大,胡三不会坐得安稳。”
“大人这般说的话,那个死人,我以前好似见过,但是实在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的?”孙世宁用掌心在太阳穴重重敲了两下,“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是要紧的事情,可惜在大牢中想不起来,回到孙家依旧是想不起来。”
“二夫人与你父育有几个孩子?”沈念一忽而问了一句。
孙世宁的思绪来不及转过来,见到幼弟孙世天正从长廊的另一头走过来,孩子不过五六岁年纪,脸颊圆嘟嘟的有些婴儿肥,身后小心翼翼跟着的丫环正是在大理寺门前长跪不起的冬青。
冬青眼睛尖,一下子见到了孙世宁,又是激动又是紧张,想要搀着孙世天过来,孩子还没走到跟前,已经被吓到,放声大哭起来:“有鬼,有女鬼,娘,快来,我害怕。”
孙世宁苦笑着道:“一儿一女,如果不是我这个长女认祖归宗,也算得上是承欢膝下,其乐融融,我可不就是个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