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见世宁这次落难回来,雪上加霜,本来的还没有好,新的伤势又给加上去,急的直跺脚,世宁将正安堂的药一并交予她,她细心记好,每天又好汤好粥地定时让灶房做好了,督促着吃,不过小半月的光景,世宁的脸都圆了一圈。
沈念一托人带信来说,娄凡白的案子已经定了,维持原先的刑律,判了发配三百里,世盈听到这消息,恨不得抱住姐姐转几个圈,孙世宁笑着任由她搂住不放,等她心绪平稳些又道:“既然打点的银钱省下来,不如你拿一两百贯去给送他前去发配之地的差官,他的手里也给留些,盼着他早些归来,不辜负了你的一片心。”
世盈翻出桃红的裙袄,穿的鲜艳艳一朵花似的出门去,没料得,很快又回来,一脸的茫茫然。
孙世宁看出有些不妙,生怕牢里头还有人从中作祟,难不成还能罔顾了少卿大人的脸面!
问来问去,世盈一味摇头,只说是个有权有势的人,将小娄从大牢里带走,至于对方是谁,没人说得明白,又或许不敢说得明白。
“这是好事,他连那三百里都不用发配,你该替他欢喜才是。”
世盈叹口气道:“姐姐有所不知,小娄是唱戏的底子,那些有权有势的,哪里会真的一腔赤诚,待他亲和,不过是,不过是将他弄去做个玩物罢了。”
孙世宁听她说得凄凉,托人四处打听,竟然真没打听出来,世盈却说,至少是保住了性命,不枉两人好了一场,她的心思淡了,做姐姐的也就随她去了。
两姐妹的感情,却是实打实比以往改善许多,冬青生怕她再吃亏,总是不放心:“要说二姑娘以前的脾气,那也是难相处的,没想到与姑娘如今倒像是一个夫人生的,有话说话,没话也过来坐坐。”
“俩姐妹有骨血之亲,要是没大矛盾,也不至于成天板着脸过日子。”这与她和薛氏的关系又不同,薛氏在孙家做大做惯了,孙老爷临死前几个月,带回个女儿,让府中的人口称大姑娘,等于是硬生生将其从正房的位置打落,这口气哪里是随意能够吞得下去的,所以视作眼中都肉中刺,就不足为奇,“你上回说丁香回来,还在二娘跟前当差?”
“畏畏缩缩的,不太敢见人,脸上多出一道疤,像是在外头吃了些苦头,二夫人并不待见她,上一回陷害姑娘的事情落了空,记恨着,将她发在外屋烧水煮茶,等于是落了粗使的活计。”
孙世宁想的却是,如果那一次,她真的死在大牢里,凭借薛氏的手段,还有那个死得恰当好处的胡总管,丁香这辈子还是别回孙家才好,否则哪一天就不见了,哪一天就浮尸荷花池了。
这些话,当日沈念一提点过她,她也不是不怕,硬着头皮撑下去,如今自己想清楚,觉得像是前世的琐碎杂事,都不值得拿起来多想。
经在沈念一身边,见过一些,听过一些,参与过一些,她好似脱胎换骨,不复往日只求太平的委屈样子。
孙世宁多日在家养伤,柳先生终于教会她自己录账,说不出的繁琐,她几次想要罢工,一抬头,见着柳先生再正经认真不过的样子,暗暗自愧,人家尽心尽职,做了数月,工钱之事,从未提及,她这个做当家的,反而想要偷懒,简直是不像话。
学会了又明白其中的好处,会得录账,就会更好的查账看账,本来觉得两眼一抹黑的账册,如今不用柳先生在旁,也能够慢慢看懂下来。
柳鹿林却夸了她两次,孙世宁有些感动,才要谦虚将功劳都推给他,不想他从抽屉里取出厚厚一叠银票,浅浅笑道:“孙家虽然做的是胭脂水粉的小本买卖,不过能够将作坊之物,送入皇宫,委实不易,大姑娘是孙家此时的当家人,荷包里的散碎银钱,还要妹妹资助,要是真出去办点正事,岂非丢了脸面,这些是我从上个月的分红中取出的一小部分,大姑娘收着也好,留用也好,该花销的时候,切勿太省。”
孙世宁听出话中有话,没有接下银票,又给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柳先生说的极是,该花销的时候,不能省之,所以由先生安排就好。”
她扫一眼最上面的银票是一百贯的面额,那样子一叠至少三四十张,真不是一笔小数目,柳鹿林却真的又收了回去,从中抽出两张来,交在桌角。
“下个月初十,护国侯侯爷的幼子过生辰,我替你选一件拿得出手的赠礼送过去,还有,大姑娘当日也最好到场,侯爷见着姑娘的诚意,自然会觉得没有白白帮衬了一把。”柳鹿林紧盯着孙世宁的表情,生怕她露出一丝都吝啬之意。
她不过是点了点头道:“送到护国侯府,那是应该的,相信柳先生的眼光,绝对不会令我失望,更不会让侯爷失望。”
走出来的时候,孙世宁觉得有些古怪,明明柳先生是侯爷安插送进来的人,与那琥珀一样,如果真的要为护国侯谋事,可以理所当然地更加直接了当些,偏偏这两人都将自己当成孙家的,反而处处要多为她着想,真正是难得。
难怪连沈念一都说她运气好。
孙世宁很轻地念了他的名字,下一次见面,不知能不能开得了这个口,喊他沈大哥,她与寅迄玩笑时,唤他六哥,却不见得别扭,可见不是称呼,还是要看人。
初十的日子,转眼就到,孙世宁明白是喜宴,特意选的藕荷色滚月牙边斜襟长袄,配着柳叶绿的缎面罗裙,她还没有出三年的孝期,也不能穿得太素,免得人家嫌她晦气。
世盈和世天都不想在大冷天出门,孙世宁想一想,那种场合也确实不能吸引孩子,带着琥珀去了,琥珀原是侯爷府的人,是个知根知底的,柳鹿林见着她们主仆二人,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她的选择,等她快走到门前时,他突然说道:“提防老太太。”
孙世宁知道这句话必然是十分要紧,但是没头没脑的,时间又仓促,她根本来不及细想,已经上了马车,坐定才问琥珀:“侯爷府中,谁是老太太?”
“姑娘,我并没有在侯爷府当过差。”琥珀微微笑道。
这一次,孙世宁很诧异:“那侯爷怎么会选你来孙家帮忙?”
琥珀的笑容微微扬起:“姑娘从来没有问过我,其实,我是柳先生的人。”
孙世宁知道不能再问下去,是她一时疏漏,自以为琥珀的身份,这会儿又觉得,平日里多是见到琥珀去柳先生的住所帮忙整理,她还以为,因为都来自侯府,原来都是她的揣测,根本当不得真。
“不过,我也听说过,护国侯府中的老太太,应该是护国侯的母亲,家里的老祖宗,其中有个纠葛,她不是侯爷生母,侯爷是妾室所生。”琥珀说起这些,如数家珍,“不过男儿身便是这点不吃亏,妾室生的,一样可以继承家业,旁人都不会多说半个字,姑娘家就要差一些,所以二姑娘即便知道姑娘是良善之辈,依旧耿耿于怀。”
“除非有一天,我离开了孙家。”孙世宁几乎是脱口而出。
琥珀一双眼,柔和地看着她:“难怪先生说大姑娘看着外柔内刚,很是能干,却依旧天真,所以要帮她走上一段路才是。”
孙世宁骇笑道:“柳先生,柳先生这般说我?”
“先生看人最准的,大姑娘的身份已经被护国侯保住,以后便是大姑娘死了,二姑娘依旧是个庶出,最好听的名声也是续弦之女,所以二夫人不想自找麻烦来寻大姑娘的麻烦,事情已成定局,改不掉了。”琥珀耐心说给她听,“我听先生说,大姑娘以前长在乡野,十分自由自在。”
“是,我同母亲相依为命度日,她将我照顾地非常好,后来父亲来寻我,我猜想或者是母亲临终前,想办法递出去的消息,她只是不放心我。”说起亡故的生母,孙世宁鼻端有些发堵,“我们今天只是去坐上一坐,连护国侯的面都未必碰的上,柳先生那一句提点,我当真想不出原因。”
“姑娘存了戒心就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琥珀给出这样的忠告。
孙世宁已经决定,今天的喜宴,挑个最偏僻的位子,整席都尽量少说话,看着时辰差不多就拔腿走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车辆停在护国侯府外,琥珀细声叮嘱,只许留在原地,不许下车,不许走开,等着她们回来,即刻开车,事情结束,给三倍的酬金,那个赶车的连连点头,双手被袖中一缩,纹丝不动。
孙世宁拾级而上,交出名帖,忽然想到件顶要紧的事情:“琥珀,柳先生准备的贺礼,可曾带来?”
“姑娘放心,已经事先送过来了。”
“原来是孙府的当家,里面请。”名帖收下,有美貌的丫环在前面引路,“婢子送孙姑娘入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