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老爷说的很是,那么且将尸体的出现位置放一放,再来回想其他的,五夫人向来得到裘老爷的钟爱,身边簇拥的丫环足足有十二名,却被这位孙姑娘无意中发现,那十二名丫环被人迷倒在侧院之中,人事不省,甚至到这会儿为止,才有一个稍许醒转,还不能言语,是谁有这样大的手笔和能耐呢,应该不会是这样一个戏子。”沈念一语速不快,声音也没有抬高,书房中空气却跟着他的话语声,慢慢地凝重了起来。
“他在裘府也不是一天两天,平日也素来不很检点,要招惹那些春心荡漾的女子又有何难?”裘归越说得头头是道,“他手脚利索点,也不是做不到。”
“裘老爷,他真的是做不到。”沈念一正色道,“因为迷晕了十二名丫环,将她们无声无息弃在侧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死去的五夫人,大理寺的仵作顺手查验了,迷药的分量下得太重,动手之人完全不懂这些,她只知道迷药可以将人迷倒。”
“胡说八道,阿奴为什么要将自己的贴身丫环都迷倒,她难道是一心求死,要这个戏子来杀她不成,如果那些丫环好端端的,十二个人堵得成一道肉墙,她也不至于会惨死。”
“因为,她不喜欢这十二个丫环时时刻刻跟着她,那是你派在她身边的眼线,密探,细作,不是她的本意,只有将她们都甩脱了,她才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沈念一说道,“五夫人迷倒了丫环就可以在今日,在初八的当日,携带细软,潜逃出府,再不回到你的身边。”
裘归越一连退了三步,脸上全是不置信的神情,然而即便是孙世宁也能看出,沈念一的话语化成了一把利刃,当胸扎进他的心口,明明是看不到鲜血,空气里却闻到浓的化不开的血腥气。
沈念一没有逼问,他在等,等着裘归越自己开口,事情走到这一步,最坏的结果已经摆放在面前,想说后悔也没有了退路。
裘归越用手撑住身边的椅背,手背用劲过猛,青筋绽露,扭曲如虫,显然是内心挣扎地太厉害,替罪羊的小娄已经掩不住他做过的那些事情:“沈大人,请容许我想一想,喝口茶。”
“我也不是很急。”沈念一低声问孙世宁,“你要不要喝杯热茶?”
清茶茗香,入口甘苦。
裘归越缓缓开始说出真相,如沈念一所说,那十二名丫环确是他安插在五夫人身旁,他那样怜爱她,视她若稀世珍宝,她却说自己犹如是笼中的金丝雀,从来没有一天开心过,他费尽心思,买来千金的明珠,捧到她面前,也换不回她的一个笑容。
他越来越怕,以为她会那样郁郁寡欢而终,幸而她突然喜欢上来听戏,她在那种鼎沸的热闹中,露出来一丝陶醉的神情,足以令得他心碎,于是,就有了裘家每月宴请的习惯,仿佛只有等到那一天,她变成有血有肉的女子,明艳绝伦,在月霜下,折射出光芒。
裘归越已经年过半百,这时候才明白常人说的冤家两个字,多么巧妙与无奈,他只要她愿意陪伴在身边,其他的都可以抛舍而去,直到有一天,她的贴身丫环偷偷来向他回禀,说是五夫人近日在收拾平日最喜欢的首饰和衣物,他的心又揪紧了。
表面上不动声色,他却将十二名丫环都指到她身边,说是要伺候周全,五夫人没有异议,抬起头,目光与他交接时,他不自觉地避开来,她的嘴角有点点笑,似乎他的心事根本躲不开她的眼。
裘归越的手哆嗦着拿出一张纸,纸上是娟秀的字迹:“这是丫环看到,藏起来交给我的。”纸条上反复写的日子,正是今天,不早不晚,初八的时间,“她已经有了别人,她是要收拾细软同那个人走,选的就是今天,她要离开我,离开裘府!”
说到最后,裘归越简直是在咆哮,他的声音再大也掩饰不住他心口的千穿百孔,沈念一根本不为其大声所动:“所以,你在假山中见到她昏迷在那里,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出手掐死了她。”
孙世宁呆住了,小娄也呆住了,他只敢小声问道:“五夫人怎么可能被掐死了两次?”
“是的,一个人怎么会死两次,这说不过去,所以你与裘老爷之间,只有一个人是真正的凶手。”当唐楚柔对他说,五夫人的咽喉处有深浅不一的两道掐痕时,沈念一想过,是那个凶手生怕五夫人没有彻底咽气,所以下了两次手,然而唐楚柔的态度很坚定,那绝对是两个人的指痕,手指的大小都不一样,显然其中一个更加高大威猛,正如同,眼前的裘老爷。
沈念一抬起眼来,小娄毕竟是一时的意气,当时假山后面光线太差,他慌里慌张以为自己杀了五夫人,留下尸体就躲了出去,不曾想,五夫人被凉风一吹,慢慢地缓过气来,没曾想,真正对她致命一击的人,就是这个口口声声说怜她爱她的男人。
“她用迷药迷倒了十二名丫环,又收拾最喜欢的细软和衣服,定下了今天初八的日子,热热闹闹之中,你只以为她是要与人私奔携逃,你可曾问过她的心思?”沈念一的目光中有些叹息的意味,“你就不能开口问一问她?”
“问她?问她然后自取其辱吗,听她笑着对我说,归越,你老了,年纪太大,我不喜欢与垂暮之年的男人待在一起,所以我要离开你,是这样吗,沈大人,你觉得这样我就能咽下这口气,就能够笑着送她离开了?”裘归越明明在笑,却比哭声更难听。
“裘老爷,你真的是想错了。”沈念一轻轻拍了两下手,于泽从外头带进来一个人,“裘老爷应该认识此人的。”
裘归越眯了眯眼:“这是府里的马夫阿城,不过他年纪大了,如今换了两个更年轻的,阿奴说府里头的下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留下他收拾马草。”
“阿城,五夫人同你说的话,你告诉裘老爷。”沈念一却站起身,背过去,像是不愿去听。
“你,你这个老鬼,居然知道五夫人要同谁潜逃,你敢不先告诉我,是不是你年纪大了,胆子也大了!”裘归越冲到阿城面前,呵斥道。
沈念一已经来到孙世宁背后,她察觉到他站在自己背后,她想要扭过头去看他,耳畔听得一声很低的叹息。
“老爷,你想错了,根本没有什么奸夫,五夫人从来没有奸夫。”阿城大概是哭过,老脸皱在一起,“五夫人找到我,是因为她不想让你知道,今晚她想做点事情。”
“什么事情,你给我说什么事情!”裘归越依旧在跳脚。
“五夫人进府的那天就是我给她赶的车,她一直记得,她记性这么好,性子又那么温和,老爷,五夫人说这件事情要瞒着你,她想要给你个惊喜。”阿城说着又老泪纵横,“五夫人说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赶车技术很好,又平又稳,而且为人实诚,她说今晚要我驾车停在后门,带老爷去一个地方。”
“去一个地方?”裘归越越听越不对劲。
“是的,她说要和老爷一起去她的老家,说这个家里头让她透不过气来,老爷不开心,她也不开心,要是两个人离开一段日子,或许会好些。”阿城的记性很好,将五夫人说的每句话都牢牢记得,“她说虽然现在是冬季,但是她的老家很快就会春暖花开,到时候桃花就开了,她还说老爷最喜欢看她站在桃花林里。”
“你说,她要你载着我同她一起离开?”
“是的,五夫人说只有她和老爷,不能告诉别人。”
“所以,她在我每日晚饭后的定心茶里也下了迷药。”裘归越喃喃低语,他心中有了芥蒂,所以格外防范,都说有了奸情的女人心里最毒,他甚至怀疑过阿奴哪一天会在饭菜里给他下毒,因为他特别小心翼翼,只要是经过她手中的吃食,都特别留心。
果不其然,那碗茶中被下了迷药,被下了很重的迷药,裘归越当时满院子地找人,就想找到阿奴这个贱人,她非但要跑还要药死他,好,好得很,既然她这般绝情,不如让他先一步弄死她,一了百了,只有这样,她才不会离开他,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
于是,他终于在假山后寻到她,当时光线太暗,他听到阿奴轻声呻吟,似痛苦又带着迤逦,她的嗓音本来就勾人,他越听越不是滋味,冲进去,没有多余的话,伸出一双手,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或许她就是在这里与奸夫偷情,更甚者,他们今日就要弃他而去,手底下的力气越来越大,直到可怜的五夫人再一次咽了气,她没有那么幸运,可以醒转两次,逃命两次,她是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