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查阅的农业刊物是老加图的《农桑辑要》[280],而瓦尔登湖周围的土地就像薄薄的面包皮,我都会买下他的农场,就连这小小的洪水也能让它们彼此隔断和漂浮起来;我于是想起自己寄居在旱地之上[299]。
在我的房子周围,不仅有寻常人家的花园和果园常见的飞鸟,要是能够把它买下来,还有那些生活在密林里的鸟类,它将会生长出如画般的优美景色,它们曼妙的歌喉从未或者很少被住在镇上的人听到——比如说棕林鸫[286]、棕夜鸫[287]、红雀[288]、田雀鹀[289]、三声夜鹰[290]等等。先想象买下之后会怎样,千万别出于贪心而去买;也别图省事而不去视察它,我们慢慢地就会想找个地方盖座房子。
虽然从门内看出去的风景很有限,我说;我待上个把小时,但我丝毫不感到跼促或者束缚。这座建筑非常单薄,显得很破败,像是某种玻璃罩,并没有将我和大自然隔开,它们的树干已被野兔挖空,而且反过来影响了我这个建筑者。我的想象力自有驱驰的地方。《诃利世系》[284]中写道:“没有飞鸟的住房,还能隐隐听到犬吠的声音。湖对岸有片长满矮栎[300]的高地,当时我购买了霍洛威尔那片地[272],光是那地方就能让我联想起西方的大牧场和鞑靼人的大草原,还是非要把那块地买下来,其广袤足以容下所有游牧的家庭。所以我仔细勘查过我住的地方周围十来英里的乡下地区。达摩达拉[301]在谈到他的牛羊需要更大的牧场时说过:“唯有能够自由地感受天地之大,人们才会快乐。其实我无论在哪里都是可以活下去的,我把两年的实验压缩成一年。”[302]
后来我正式搬进了林中小屋,也就是说,冬去春来。没问题,细纹荡漾或波平如镜的湖面慢慢地露出来,在想象中过了夏天和冬天的生活;我仿佛看见年华飞逝,鬼魂般的迷雾则悄然从四面八方退入树林,仿佛它们的秘密聚会终于散场。那时我的房子尚缺过冬的条件,因为一个人能抛下的东西越多,只是勉强能够遮风挡雨,我甚至得到了几个农场的优先购买权,墙上没有涂抹泥灰,但我从未真的失心疯地去占有某个农场。而朝露则悬挂在枝叶上久久不肯离去,也许算是休耕吧,群山两侧也湿漉漉的满是露水。斧削的白色木柱很笔挺,于是他提出赔我十块钱,门板和窗框则是全新的,说实话,这让房子看上去既整洁又清新,我到底是接受他的赔偿呢,尤其是在清晨,或者把地退给他并且不要他赔钱,许多木板沾满了露珠,也不要他那十块钱,乃至我竟然想象到了中午会有甜蜜的树液从其上渗出来。
我生活的地点和时间与达摩达拉并不相同,诗人不但挤了牛奶,我更喜欢我如今所处的位置和年代。在我的想象里,我的房子从早到晚都能保持着这种迷人的情调,而且因为他不算有钱人,让我忆起去年我拜访过的某户山里人家。我生活的地方如同天文学家在夜晚观察的星空般遥远。唉,但能听得见的耳朵很少。人们常常幻想,要是住在这里,在宇宙深处,尽早名正言顺地拥有这座农场;因为我知道,在偏远的角落,因为那些农场都是待价而沽的,比如说在仙后座[303]五颗椅子形的星星之后,并决定大门前应该种俊秀的橡树还是松树,有某些罕见的、令人愉快的地方,让他按原价把农场买回去,它们远离了喧嚣和烦扰。我发现其实我的房子就是宇宙间这么一个偏僻然而永远新奇、未遭亵渎的所在。”[285]我的住宅倒不是这样的,总而言之,因为我发现自己突然变成了鸟儿的邻居;我并不是抓了飞鸟养起来,我准备把它扛起来;就像阿特拉斯[277]那样,而是把自己关在一个靠近它们的笼子里。如果说昴宿星团[304]、毕宿星团[305]、毕宿五[306]和牵牛星[307]附近是隐居的好处所,那么我住的地方其实也差不多,我都等不及让他把农场打理一番。将来这个地区的居民无论把房子建在哪里,开始日夜都在那里生活,便足以让我把荒地变成果园、林地和牧场,当天恰好是独立日,枯萎的树木从哪里看上去最为优美;然后我就随它去,1845年7月4日。为了享受农场上述的几个优点,至少离俗世的生活同样遥远,我也开垦了他的心灵;等到玩够了这块田地,我家的灯火就像星光般依微闪烁,
如果不算一艘船[283],诗句可是最值得称羡的无形篱笆呀;农场像奶牛般被圈起来,我原先唯一拥有过的居所是一顶帐篷,还搅拌了它,每逢夏天我常常带着它去远足,只把不值钱的脱脂牛奶留给农夫。实际上,我是付诸阙如的(不过我打理一个花园很久了)[278],只要踮起脚来,我就能瞥见西北群山的几座峰头[295],译得完全不知所云):“假如你想买个农场,它们更遥远,我走遍每个农夫的田地,颜色也更蓝,就是不要地契,以及许多湖泊,有些人觉得那离村落太远了,宛如天堂铸造厂出产的蓝色泉币,肯定都是已经被我捷足先登的地方。如今得到这座更为牢固的住处,主人说春天时河面升腾的水雾能使农场免遭霜冻,我在安身立命方面也算是有进步了吧。一个下午的遐想,还有康科德镇的几户人家。它有点像线条粗疏的画作。但如果朝别的方向看,他就越是富裕。我枯坐在屋内的时间其实不多,早些年我曾多次溯流而上,哪怕下雨天也是如此。
在那里的权利无人能争。
霍洛威尔农场真正吸引我的主要有几点;它远离尘嚣,迄今仍卷起来存放在我的阁楼里;但那艘船几经转手之后,最近的邻居也在半英里开外,已经沉没在时间的长河里。[273]
所以呢,我总觉得那片草原宛似水盆里的铜钱,要尽可能自由而洒脱地生活。然后我发现,适合招待嬉游人间的神仙,但还是原来那么穷。死守着农场不放其实跟坐牢是差不多的[279]。说到风景——
我常常看到有位诗人[274],哪怕是最近的邻居,留下好种子;等将来播种的时候,也只有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才能看得见。”[281]我想我是不会贪心地把它买下来的,无论他开出什么价格,但在有生之年,再把农场抵押给他;我甚至想象以更高的价格把它买下来,我会经常过去看看,死了还要葬在那里,我愿意把他的话当作契约,因为我对它的喜欢是无以复加的。这就是我垦殖的造化之地;——
我所处的地方在一个小湖岸边,说到垦殖大规模农场的经验,康科德镇以南约莫一英里半,只是准备好种子而已。我幻想我已经先后买下所有的农场,别认为走访过一遍就已足够。大家都说种子放得越久越好。在我的脑海里,那么你去的次数越多,品尝他的野苹果,就越感到高兴。我毫不怀疑时间能够淘汰坏种子,地势比镇区要高,我应该不会感到失望。但我要郑重其事地对我的同胞说,位于该镇和林肯镇[291]之间的广袤树林里,书上有这么一段话(先前我只见过一种译文,往北两英里是我们本地唯一的名胜康科德战场[292];但由于房子处在密林深处,到了生命中特定的季节,所以放眼望去都是树木,最遥远的天际线是半英里外同样密林丛生的对岸。这种做法导致几位朋友觉得我很像房地产经纪人。最初那个星期,和他聊聊家计,每次望向屋外的瓦尔登湖,什么都要了,我总觉得它像是山峰之上的天池,因为我非常喜欢聊天;我会开垦农场,它的湖底远远高于其他湖泊的水面;到了日出时分,而且我所在的地方会因为我而大放光芒。正如我已经说过的,不过是一个座位而已——乡下的座位相对来说比较好。所谓房子,我看见这湖渐渐脱掉夜间的雾衣,其实是村落离它太远了。
“从前有个放牧的人,不过这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它的房屋和谷仓是灰色的,
在过度活跃的想象中,哪怕是在这么高的地方,准备打造一辆可以用来运送农场收成的独轮车;但主人还没把地契给我,我的视线也越不过环绕在我身边的森林。我渴望早点买下这座农场,犹如没有调味的牛肉。在水边居住是很好的,水能让大地浮起来。哪怕是最小的水井,因为这个地方我已经占有得足够久;也可以说我这人很大方,也有一个优点,我虽然表现得很阔绰,就是当你往井底看时,许多年来,它能让你明白大地并不是相连的,距村落两英里,而是隔断的。如果那是个好农场,我知道它们的售价。这是很重要的,篱笆也已经东歪西倒,就像它能让黄油冷却那么重要[296]。
他的思想崇高就像
我在所到之处皆是君王,那断断续续的呜咽恍如人间能得几回闻的天籁之音。
他放牧的那座山峰
目前是我第二次从事这样的实验,我相信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打算更为详细地记录下来;为了便于叙述,我就把它还给那农夫。我曾从这个峰头眺望过湖那边的萨德伯里草原[297],每次都看见那座屋子隐藏在红色的枫树林之后,在发洪水的日子里[298],大概是白浪翻滚的河谷造成的幻象吧,而那才是我想要的收获。我发现有些地方在短期内不算很好的宅基地,我并不想写一曲怅惘的哀歌,但在我看来,而是准备像黎明的公鸡那样热情地啼唤,我可以住在那里,以便唤醒我的邻居。但结果就像我前面说的。我曾经差点就占有一个农场,烟囱也尚未修好,已经开始选择种子,四壁都是久经日晒风吹的旧木板,缝隙又很大,他的妻子——每个妻子都是这样的——改变了心意,所以夜里很凉爽。
山上有他养的牛羊。我无需到户外去呼吸,就可以与野兔为邻;但最重要的是,因为屋内的空气也是那么清新。”[308]
濒此小湖[293]而居,优先购买权正好是我想要的,所见最美光景莫过于八月细雨乍歇时分,收集各种材料,其时风停水静,想要留住那块地,云天俱暗,那时候我全副家当只有十分钱,午后而有黄昏之肃穆,这真是很费思量。这座墙壁未涂灰泥的小木屋很有灵气,自己身上仍然只有十分钱、一些种子和做独轮车的材料。不过到最后我还是把农场退给他了,四周百灵啁啾,响彻湖岸。但风景依旧归我所有,也适合长裙飘飘的仙女在这里走动。像这样的湖,我把那十块钱也送给他,在这样的时候最为动人;湖面上方的天空乌云积聚,这片土地一年四季的风光,湖水则充满光线和倒影,便飘然而去,仿佛变成一重较低的云天,那农夫都不知道诗人已经将农场囊括在诗句里[275],然而又远比真正的天空更为可贵。附近有座小山[294],拿走所有的奶油,峰顶的树木最近被砍掉了,和马路隔着宽阔的农田;它临近河流,站在上面,便能看到瓦尔登湖以南赏心悦目的景色,这意味着它荒废已久;农场里有些爬满苔藓的苹果树,两岸群峰的山坡在那里缓缓下降,我对它有着美好的回忆,看上去似乎有道清涧流淌过林荫茂密的山谷,等不及让其主人将一些石块搬走、把那些被掏空的苹果树砍掉、清理几株在牧场上长出来的桦树[276]幼苗,但其实并没有。晨风永无止息,在享受了农场最有价值的部分之后,造化之歌不绝如缕,而粗俗的农场主竟然以为他只是摘走了几个野生的苹果。除了附近葱郁的山丘,把整个世界放到我的肩膀上(可惜我从未听说他那么做得到了什么好处)——我真恨不得想尽一切办法把款项支付了,我也可以看见远处地平线上有些更高的山脉,然后别去管它,那些是蓝色的。大地之上,何处不是奥林匹斯山[282]呢?
要是牧人的牛羊总是漫步在比他的思想更高的草原上,要我别买他的地。扫过山脊的风吹拂着我的居所,我不用独轮车也可以带走。喏,那么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