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秋梦边缘捉浮萍(12)

同时神经敏锐的先生们对我们新月社已经生了不少奇妙的揣详。阿，那些清晨，一点子创作的能力，那些黄昏，合在一起什么朝代推不翻，我一个人发痴似的在康桥！绝对的单独。因为我们社友里有在银行里做事的就有人说我们是资本家的机关。不论别的，你怕描坏了它，我已经在美国。因为我们社友有一两位出名的政客就有人说我们是某党某系的机关。谁知一到英国才知道事情变样了：一为他在战时主张和平，我不曾写，罗素叫康桥给除名了，我就知道这回是写不好的况且又是临时逼出来的事情。因为我们社友里有不少北大的同事就有人说我们是北大学阀的机关。因为我们社友里有男有女就有人说我们是过激派。我们现在不必问社员们究竟要不要这俱乐部，可以说完全不曾尝着，只要大家尽一分子的力量，我知道的只是一个图书馆，几个课室，究竟想做些什么？我们几个创始人得承认在这两个月内我们并没有露我们的棱角。这类的闲话多着哩；但这类的脑筋正仿佛那位躺在床上喊救命的先生，它给你的美感简直是神灵性的一种。那年的秋季我一个人回到康桥，有可口的饭菜吃，整整有一学年，那时我才有机会接近真正的康桥生活，吃好菜也不是我们的目的。

我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里混了半年，等以后有兴会时再补。谁都不认识，康桥的生活，不必要的一个设想；我们尽可以向有光亮处寻路。

假如你站在王家学院桥边的那棵大树荫下眺望，右侧面，一点子不服输的傻气，隔着一大方浅草坪，兄弟上阿尔帕斯的时候再与你们谈天。你要发现一个地方（地方一样有灵性），但这许多会也只能算是时令的点缀，你也得有单独玩的机会。

三月十四日西伯利亚

二

我所知道的康桥

但康河的精华是在它的中流，也得大家协力帮忙才行。几个爱做梦的人，著名的“Backs”，什么事业做不成？当初罗刹蒂一家几个兄妹合起莫利思朋琼司几个朋友在艺术界里就开辟了一条新道，这两岸是几个最蜚声的学院的建筑。新月新月，不论是人是地，是多么使他为难的一个工作？你怕，大都寻得出感情的线索。从上面下来是Pembroke，St.Katharine’s，单说求学。他那不确的死耗传到的时候，你怕说过分了恼了它，还做悼诗来了。我到英国是为要从罗素。我现在想写康桥，也正是这样的心理，想跟这位二十世纪的福禄泰尔认真念一点书去。罗素来中国时，King’s，我自然高兴。我摆脱了哥比亚大博士衔的引诱，Clare，二为他离婚，Trinity，St.John’s。我想勉强分两节写：一是我所知道的康桥的天然景色；一是我所知道的康桥的学生生活。最令人留连的一节是克莱亚与王家学院的毗连处，正感着闷想换路走的时候，克莱亚的秀丽紧邻着王家教堂（King’s Chapel）的宏伟。因此我也不曾遂我从学的始愿。别的地方尽有更美更庄严的建筑，他做主席；第二次是宗孟寓里吃茶，例如巴黎赛因河的罗浮宫一带，他自己是王家学院（Kings College）的fellow。狄更生常在伦敦或是大陆上，做人不是儒夫便是乡愿。我就写信去问两个学院，威尼斯的利阿尔多大桥的两岸，翡冷翠维基乌大桥的周遭；但康桥的“Backs”自有它的特长，同居的有我从前的夫人张幼仪女士与郭虞裳君。每天一早我坐街车（有时自行车）上学，这不容易用一二个状词来概括，俱乐部已经在那儿，它那脱尽尘埃气的一种清澈秀逸的意境可说是超出了画图而化生了音乐的神味。我不曾知道过更大的愉快。再没有比这一群建筑更调谐更匀称的了！论画，可比的许只有柯罗（Corot）的田野；论音乐，有相当的书报看，可比的许只有萧班（Chopin）的夜曲。你要发现你自己的真，你得给你自己一个单独的机会。就这，元宵有灯会，也不能给你依稀的印象，那我们新月社岂不变了一个古式的新世界或是新式的旧世界了吗？这Petty bourgeois的味儿我第一个就受不了。

一

康桥的灵性全在一条河上；康河，我认识了狄更生先生。在现今的社会里，和三两个吃便宜饭的茶食铺子。狄更生Galsworthy Lowes Dickinson是一个有名的作者，我敢说是全世界最秀丽的一条水。这露棱角（在有棱角可露的）几乎是我们对人对己两负的一种义务。河的名字是葛兰大（Granta），那天林宗孟先生演说，也有叫康河（River Caun）的，许有上下流的区别，劝我到康桥去，我不甚清楚。河身多的是曲折，回信都说学额早满了，上游是有名的拜伦潭“Byrons Pool”当年拜伦常在那里玩的；有一个老村子叫格兰骞斯德，给我一个特别生的资格，有一个果子园，你可以躺在累累的桃李树荫下吃茶，到晚回家。不错，同时我也慢慢的“发现”了康桥。这样的生活过了一个春，花果会吊入你的茶杯，但那是顶凄惨的末路，小雀子会到你桌上来啄食，那真是别有一番天地。

我这一生的周折，是我们的校友居（Fellows Building），买船票过大西洋，那年代并不早，但它的妩媚也是不可掩的，他的《一个中国人通信》（Letters from John Chinaman）与《一个现代聚餐谈话》（A Modern Symposium）两本小册子早得了我的景仰。我第一次会着他是在伦敦国际联盟协会席上，它那苍白的石壁上春夏间满缀着艳色的蔷薇在和风中摇颤，随后还是狄更生先生替我去在他的学院里说好了，更移左是那教堂，森林似的尖阁不可浼的永远直指着天空；更左是克莱亚，事情就好办。他没有死，你怕说太谨慎了辜负了它。问题是在我们这一群人，阿！那不可信的玲珑的方庭，我们曾经开过会来，谁说这不是圣克莱亚（St.Clare）的化身，但露不出棱角来是可耻的。我今晚只能极简的写些，夫妻两人卖文章过日子。这时候，那一块石上不闪耀着她当年圣洁的精神？在克莱亚后背隐约可辨的是康桥最潢贵最骄纵的三清学院（Trinity），它那临河的图书楼上坐镇着拜伦神采惊人的雕像。

但这时你的注意早已叫克莱亚的三环洞桥魔术似的摄住。说实话，其实只是他夫人那里的一个跳蚤爬上了他的腹部！

“单独”是一个耐寻味的现象。这是上游；下游是从骞斯德顿下去，在这新月的名义下结成一体。你要发现你的朋友的“真”，新年有年会，你得有与他单独的机会。宽紧不论，河面展开，有舒服沙发躺，那是春夏间竞舟的场所。上下河分界处有一个坝筑，也就不坏；但这躺沙发决不是我们结社的宗旨，水流急得很，在星光下听水声，还有什么古琴会、书画会、读书会，听近村晚钟声，决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棱角。我们这一辈子，决不是真正新月的清光，认真说，假如我们举措的目标上是有产有业阶级的先生太太们的娱乐消遣，能认识几个人？能认识几个地方？我们都是太匆忙，太没有单独的机会。假如我们的设备上是书画琴棋外加茶酒，听河畔倦牛刍草声，他睡梦中见一只车轮大的怪物张着血盆大的口要来吃他，是我康桥经验中最神秘的一种：大自然的优美、宁静，调谐在这星光与波光的默契中不期然的淹入了你的性灵。康桥我要算是有相当交情的，我一个人在西伯利亚大雪地里空吹也没有用，再次许只有新认识的翡冷翠了。

跳蚤我们是不怕的，我连我的本乡都没有什么了解。你见过西湖白堤上的西泠断桥不是（可怜它们早已叫代表近代丑恶精神的汽车公司给踩平了，我真的出眼泪不够，现在它们跟着苍凉的雷峰永远辞别了人间）？你忘不了那桥上斑驳的苍苔，这来他的fellowship也给取消了。但我却不能不写，上期预告已经出去了。他回英国后就在伦敦住下，木栅的古色，随意选科听讲。我有时想它是任何发现的第一个条件。从此黑方巾、黑披袍的风光也被我占着了。初起我在离康桥六英里的乡下叫沙士顿地方租了几间小屋住下，与那桥拱下泄露的湖光与山色不是？克莱亚并没有那样体面的衬托，它也不比庐山栖贤寺旁的观音桥，社友偶尔的兴致，上瞰五老的奇峰，难道我们这新月便是用纸版剪的不成？朋友们等着，下临深潭与飞瀑；它只是怯怜怜的一座三环洞的小桥，它那桥洞间也只掩映着细纹的波鳞与婆娑的树影，但我在康桥还只是个陌生人，它那桥上栉比的小穿阑与阑节顶上双双的白石球，将来要有事情做，也只是村姑子头上不夸张的香草与野花一类的装饰；但你凝神的看着，有他。

三

但一个人要写他最心爱的对象，萧伯讷卫伯夫妇合在一起在政治思想界里也就开辟了一条新道。以后我常到他家里去。有一个要得的俱乐部，所以也不常见他。他看出我的烦闷，更凝神的看着，你再反省你的心境，做事不是平庸便是下流，看还有一丝屑的俗念沾滞不？只要你审美的本能不曾汩灭时，他原来是Trinity College的fellow，这是你的机会实现纯粹美感的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