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而浓。
八旗护军统领袁相如的府邸内,后苑假山上的水池象是一面透着悬念的镜子,圆圆的月亮映在池面,银光碧显。而在池子的附近,那暗影浮动的树旁,偶有几个身穿银色盔甲的强壮侍卫提灯路过,只见他们警惕的守护着袁府的安全,那双冒着精光的眸子,仿佛能在夜里诱散着让人心惊的绿光。
这时,正值午夜时分,当那群提灯而过的侍卫刚刚离去,那圆圆的灯光映在池中,洋溢着银黄的光辉,围绕着池中的月亮。就如一片一片臃肿的白云缓缓地移过池面,仿佛是一群老妇,弯着背,一步一步吃力地从月亮前面走过,想把月亮遮住,月亮却透过云片的空隙倾泻下皎洁的光芒。一片片白云连在一起,如同一条宽大而不规则的带子。
瞬间,月亮渐渐堕下,最终落入黑暗的深渊。此刻,一道微弱的银光从阔气而肃穆的袁府楼顶滑过,似给围绕在府邸四周的树顶镶了一条即闪而过的美丽项链。又好似给高脚杯的边缘,泛动着迷人的光圈。
一分钟过去,四周又归为平静,夜变得更为深黑。
薜云妙吹灭了剑上的所点燃的火光,带着赫拉赤国的所有兄弟,潜伏在袁府的各个角落。
“下一步怎么办?”达呼尔一身黑衣,用身前的树枝为自己掩护,毫无保留的潜伏在薜云妙的跟前。对于眼前这个女子,虽然她的气势足以让天下所有男人折服,可是她的身子却过于孱弱,让人微微为她忧心。
薜云妙眸光如炬的盯着远处那徘徊来去的灯火,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余光道;“你们先在这里候着,时辰一到,你们就按我说的冲进去救人,这样可保万无一失。”
“你真的要独自前往?”达呼尔漆黑的眼里闪过一抹不妥之色,对于这个初次相识的女子,虽然她有惊人的威慑力让人信服,可是此次让她单枪匹马的出击,他不免有些顾前忌后。
薜云妙沉稳的颔首道;“怎么?怕我逃还是不相信我?”
“不是,我……。”达呼尔见她误会自己的话语,当即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急得憋红了脸。
“好了,做好准备,我先从离开,待会听到信号你们就按计行动!”薜云妙不待他解释,便干脆利落的丢下这句话,率然起身。然后灵巧的移动身形,如鬼魅般朝袁府的屋顶翻去,不一会,她的英姿如一只尘蝶般落定在众侍卫未曾发觉的身后,她悄无声息的望向灯火辉煌的袁府,最终流露出一抹冷然而深幽的笑意。
如果她没猜错,这袁相如曾是她“爹”一代大功臣薜将军生前的副将,后来因立下汉马功劳,被皇帝赐封为从二品的八旗护军统领。而达呼尔的那些兄弟,也全全由他看守。是的,她此刻就可以用薜大将军女儿的优势,救出那些赫拉赤国仅存的十几名兄弟。
“什么人?是来干什么的?”就在薜云妙浅步轻移离至袁府五步之远时,就被迎面来的护卫军凶神恶煞的挡在了门口。此刻已是午夜时分,袁府门外突入其来走来一名白衫飘袂的女子,着实让守门的侍卫吓了一跳。尽管这名女子长得楚楚动人,国色天香,不过在寒风冷夜中,身子单薄的白衫女子那漠然的神情带着几分凄厉,岂有让人不怕之理?
薜云妙捋着自己如瀑一般的青丝,神色幽怨而颓然的张口道;“我是你们袁统领的故识,你们快去通报他,就说薜云妙到此!他,自会所知。”
“可是,袁大人此刻恐怕,恐怕……。”
“此事十万火急,你们速速前去,如果袁大人怪罪,就让我来承担。”
“好,姑娘稍等!”见薜云妙深夜出现,面对众将神色不惊不慌,守们的护卫当然能看懂脸色,暗知此女并非等闲之辈,所以不敢有丝毫怠慢就前去通报。
一刻钟过去……。
去通报的侍卫急匆匆的打开朱漆大门,神色恭敬的朝薜云妙回道;“姑娘,大人速请!”
“嗯!”薜云妙水眸闪过一抹快意,淡淡的颔了颔首,便随那名神色木然的侍卫前去。
袁府虽说不上奢华,不过修饰得大气宽宏,倒也不失八旗护军统领的身份。
薜云妙快步走在烛光影绰的红木长廊,望着苑内两边暗影浮动的丛草树木,薜云妙神色带着一丝凛然,暗衬,希望这次,达呼尔能通过她的计划,成功的救出那些赫拉赤国的兄弟。
穿过亭廊,听着两边假山潺流的水声与虫鸣声,侍卫举灯带着薜云妙进入袁相如的书房。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精壮而厚实的灰袍中年男子,男子生得眉浓眼正,上唇留着小撇胡子,从那微红的双眼看得出,他刚从睡梦中醒来。
看到这里,薜云妙嗅着两边燃起的熏香,深深的压抑着内心的紧张与燥动。眼前的这个看上去虽给人粗犷,而实则在那双黑瞳的深处却透着猎豹般的精深与灵敏的男子,莫明让他有些惧畏。
“小姐,真的是你?”出呼意料的是,中年男子有些激动的上前握住薜云妙的双肩,双眸死死的盯着薜云妙那张清秀无双的小脸,神色带着些许欣喜与莽撞。
薜云妙被他这一举动惊得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回过神道;“嗯,袁大人,你先放开我行吗?”薜云妙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严肃而又透着精光的男子会如此盛情,瞬间让她有些乱了方针!
“袁大人?”看着神情不再似从前那般依赖自己了的小姐,袁相如顿时黑瞳闪过一抹失望。忆及当初的小云妙,总是缠着他一起玩,每当她撞见自己与她的爹练兵时,她总会嚷着喊着袁叔叔带着她一起去看热闹。每当被薜大将军狠声拒绝的时候,她总会嘟起那张委屈而又难过的小脸,看到她可爱而俏皮的样子,他总会忍不住抚摸她光滑如丝的头。
薜云妙见袁相如神色当即一变,不免暗忖自己难道说错话了?否则,袁相如怎会露出如此神色?
“袁大人?你怎么了?”薜云妙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小姐,你这样称呼袁某,真是受之不起。”袁相如有些愧疚的放开薜云妙,神色有些落漠的望着薜云妙。是的,至从将军逝世后,小姐便嫁入王府,这半年来,他虽对小姐的事有所耳闻,却因政务繁忙,而从未正面去探望过小姐。小姐现在会如此生疏的称呼自己,也是情有可原。他袁相如,此刻除了愧疚,便是心痛。愧疚的是,他没有按将军临前所托,好好照顾小姐,心痛的是,小姐此刻那满脸幽怨而生冷的神情,由此可见,这半年她过得多么的不称人意。
“袁大人不必过谦,以你现在八旗护军统领的身份,叫你大人绝不为过!”
薜云妙话落,袁相如神色当即变得有些哀切与渴望道;“不,妙儿,我还是希望你能像从前那般,称我一声袁叔叔!”
“袁叔叔?”薜云妙水眸一怔,原来这个身体的主人曾经与袁相如的关系这么好啊?嗯,那好办多了!
想到这里,薜云妙灵机一动,故做为难之态道;“好吧,袁叔叔其实这次妙儿前来是为我爹而来!”
“为你爹?将军?”见她肯唤自己一声袁叔叔,袁相如神色顿时闪过一抹即逝的欣赏之色。
“是的,我曾听说爹是在征战赫拉赤国时不幸被其国的元帅用计杀害,这事是这样吗?”薜云妙无视袁相如流露出的欣赏之事,面色安然的说着此行目的。
“嗯,确实如此。不过妙儿问起这事做何?现在赫拉赤国已经不复存在,难道妙儿你还想……”
“不错,我是想报仇。”薜云妙不待袁相如把话说完,便生冷的接话道。
“你……。”
看着袁相如眼里闪过的诧异与不可思议,薜云妙眸光灼灼的抬起绝美而瘦弱的下巴,冷傲的问道;“听说,在赫拉亦国在全军覆没前,袁叔叔曾捕捉了许多赫拉赤国的贼子,妙儿敢问袁叔叔,此事可否当真?”
“这……”摸不清薜云妙到底要做何事,袁相如犹豫片刻这才沉稳的点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说到这里,袁相如似又曾想到什么般,猛然抬头道;”妙儿你的意思是……。”
“正如袁叔叔所想,妙儿是想找这些人报仇!”
“不,那可是朝廷的重犯,如果没有当朝天子的意思,以我八旗护卫军的身份,绝不可动以私刑!”听了薜云妙言下之意,袁相如当即拒绝她的想法。在他眼里,薜云妙只是一个单纯不能再单纯的孩子,虽然为父报仇而杀人是没有过错,但从这个从小让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确实有些骇人。
“袁叔叔,难道连这个小小的心愿你都不能满足妙儿?难道你就不想为我爹报仇。曾经爹是怎么对你的,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如果没有爹,恐怕袁叔叔也不会有今天。难道袁叔叔就因有了今天的这地位,就念了曾经的故人吗?”薜云妙见他口气坚定,只能用刺将法冒险一试,能否成功,就看此人与薜家的交情如何了。
从未见过薜云妙如此咄咄逼人而沉冷的眸子,而严峻得有些呆板的袁相如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唉,妙儿,你知道皇命难违,这个你是……。”
“即然袁叔叔无法满足妙儿的请求,那算妙儿有眼无珠看错了人,好了,妙儿就此告辞,日后,妙儿绝不会打扰到袁大人半分。”最后一句,薜云妙说得绝然而充满讽嘲,同时她也捕捉到了袁相如眼里的为难与痛心。随即,就在她佯装离去之时,袁相如却硬朗的打破这微妙的气氛道;“且慢,妙儿,你的性子还是如此火急,能不能有什么事待袁叔叔商量过后再行动,否则你如此冲动不但害了自己,还会连累他人。”
“是吗?袁叔叔不就是怕被妙儿连累所以不让妙儿为父报仇嘛,妙儿懂!”薜云妙背对着袁相如,故意不让他望见自己那张“阴谋”得逞的俏脸。
“妙儿你……唉,你别走,袁叔叔答应你就罢了!”袁相如思虑片刻,颇为无奈的垂下头,并答应了薜云妙。不错,现在他能做的,就是满足这个孩子的心愿,即使他将背负私用刑法的罪名,但是薜将军对他恩重如山,所以,现在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尽量满足薜云妙的所有要求,以做弥补。
在冷笑的瞬间,薜云妙显得有些担忧的回过头道;“怎么?袁叔叔不贩违背皇命了?”
袁相如叹了过气摆摆手道;“无妨,当今皇上及众臣并未见过赫拉赤国的余贼,就算他们死了,随便找几个死刑犯代替应该能蒙混过关!”
“既然如此,那袁叔叔应该早说,否则妙儿也不必说此翻话来为难袁叔叔了!”薜云妙见妙计的第一步已成,冷却的心不免微微有一丝畅快。
见脸色顿好的薜云妙,袁相如再次绽露出无奈的笑容道;“妙儿这么晚了来找袁叔叔,难道就为此事?”
“不错!为父报仇,片刻不能多等,袁叔叔现在就带我去吧!”
“现在……。”惊诧错愕同时从那张严峻而肃然的脸上闪过。
“不错!”
尾随在袁相如身后的薜云妙借住铁灯里的油火望向那浑暗的地牢深处,一股腐蚀潮烂之味扑面而来,夜太沉,地牢两边的灯火已熄,只有在门外看守的侍卫提着烛灯来回巡视。由于牢房众多,又浑暗无光,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赫拉赤国那些存活的兄弟关在哪里,所以薜云妙才不敢带着他们冒然夜闯袁府。
“妙儿,这般晚了,不如明日一早,袁叔叔……。”
见袁相如有退却之意,不管他是出于好心还是出于后悔,薜云妙半点不留后路道;“袁叔叔既然已到,妙儿此刻为父报仇之心更加强烈,希望袁叔叔能尽快成全妙儿!”
“唉……。好吧!”
继续摸索了几步,几个牢头见八旗护卫军的统领深夜亲自入狱察看,先是猛的一怔,反应过来后则匆匆点上牢狱的所有灯,然后汇报了一下牢中情况,便惶恐的退下。
薜云妙见状暗自好笑,这些小狱卒恐怕以为袁相如来察班的吧,所以吓成这样。
灯光通通点燃后,如黑洞般深沉的地牢瞬间亮起刺眼的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