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局的管事姑姑倒是没怎么为难人,训了几句话之后就让人安排了她们这一批新来小姑娘的住处。又让人带着熟悉了一回活计。
分来浣衣局的一共有十多个小姑娘,可是一看就知道是挑剩下的歪瓜裂枣。且不说容貌上,就是身形上,也大多都是壮实粗苯的。当然,陶君兰和陶芯兰两个却是例外——
不过话又说回来,浣衣局这种地方,也的确是不需要什么美貌过人,更不需要什么身量纤细的。越是粗壮能干,越是好。毕竟可以多做活。
浣衣局很大,里头又分了许多小部门:负责洗衣服的,负责晾衣服的,负责熨衣服的,还有负责收衣服送衣服的。拉拉杂杂的,加起来足有上百号人。
看着院子里那些洗衣服洗得热火朝天的景象,陶君兰忍不住咂舌了一回。
领着她们一行人的,是个年轻的姑娘,约莫十七八的样子,在这一片歪瓜裂枣中,倒是个例外的:眉清目秀不说,就是身量也是纤细如柳的。
陶君兰着重打量了一回对方的手,见那手上没有冻疮痕迹,也没有什么茧子,便是知道对方恐怕做的是轻省活计。想必……在这浣衣局里,也属于有体面的人了。也是,若不是又体面的,恐怕也不会被指派了给她们这一批新来的宫人安排住处,熟悉环境。
十几个人被领到了一间空屋子里,里头是两排大通铺,每个铺盖旁边有个小箱笼。想来是给宫人们放东西用的。
“以后你们就住这屋子吧。”那姑娘笑着指着那些通铺:“一人选一个,铺盖什么的回头自己去管事那儿领。哦,对了,我叫绿柳,若是有什么问题,也只管找我。甭去烦管事姑姑。姑姑事情多着呢,哪里有空操心这些小事儿。”
大伙儿诺诺的应了。却也没有一个人擅自妄动的,仍是抓着自己的小包袱站在原地听着。
绿柳见状倒是点了点头,又笑一回,唇边一个梨涡显得格外娇美:“看来你们规矩学得不错。以后都好好记着规矩,认真做活。咱们这地方虽然辛苦了些,可却也没有旁的什么糟心事儿。安安全全的。绝不会莫名其妙就丢了命!”
绿柳显然也是个能耐的,虽然笑着说这话,可是语气里的威严却是不曾少了半点。尤其是这一番敲打,更是拿捏得恰到好处。
陶君兰嘴上应着,心里却是琢磨开来:不知道绿柳在浣衣局里,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绿柳也没再啰嗦,只叫她们各自选了床铺放下包袱,就要带她们去熟悉活计了:“按照规矩,新来的只能从洗衣娘做起,以后若是有别的能耐了,就能去干别的事情。这些以后你们慢慢也就懂了。”
一面说着,一面却是留神的挨个将人打量了一回。
陶君兰拉着陶芯兰选了两个相邻的。因为不肯去争抢,便是位置有些靠门口了——这地方不好,门一开风就能吹到,有个什么动静也是最先被扰了的。
不过陶君兰不大在意这个。她估计以后除了睡觉的时候能在这屋里,其余时候都只能在外头劳作。
绿柳见陶君兰不争不抢,又见她们姐两俱是细皮嫩肉容貌出色的,便是不由得生了几分好奇:“你们怎么就被分到这里来了?”
一般来说,颜色好的,都会挑去服侍主子,或是别的一些更好的地方。能来浣衣局的,要不就是粗苯的,要不就是性格不讨喜,再要么就是容貌欠缺了些。
可是陶君兰两姐妹,怎么看也不像是有这些毛病的。
陶君兰也是纳闷——听绿柳这意思,倒像是她来浣衣局是别有什么隐情似的。她自然不明白,所以老老实实的答道:“我也不知。”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绿柳倏地一笑,“兴许是不经意得罪了什么人吧。”
陶君兰仔细的想了一回——得罪人?她应该没得罪人吧?除了教导规矩的管事姑姑对她们严厉了些之外,旁的就没有什么了。难道说,是管事姑姑?若真是如此,想必就是因为她和袁琼华的那些破事儿吧?
袁琼华果然是她的宿敌。
不过这些就算现在想明白了,也没什么作用了。所以陶君兰直接抛在了脑后,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跟着学洗衣裳——
说句实话,她和陶芯兰两个,还真不会洗衣裳。以前在家的时候,每天养尊处优,连个帕子也没洗过,更别说衣裳。自然,也就不会了。后头家里败了,她和陶芯兰也只是凑合着用水洗洗。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现在则不同了,光是洗衣裳的胰子,就分许多种——最高等级的,不仅泡沫细腻洗得干净,就是味道也好闻。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去用上最高级的胰子的。主子们的衣裳大多都是精贵的布料,并不是人人都洗得的,里头许多讲究。
陶君兰这种初来乍到,从头学起的,只能先拿最低等衣裳练起来。
绿柳笑着对她们道:“好好洗,若是学得好了,以后专门洗贵人们的衣裳,就好多了。”
陶君兰也是如此想的——贵人们的衣裳不会穿得很脏,洗起来也容易。的确轻省。
不过眼下……她还是只能老老实实的从最低等的开始。
洗衣裳是个累人的活计——整日弯腰坐在那衣裳,一整天下来,腰跟折了似的,直都直不起来。而且,手在水里泡了一天,又白又皱,干了之后却只觉得似乎皮都要干裂了。难受得紧。而两个胳膊,因为一直用力,更是酸软疲惫。
陶君兰还好些,咬咬牙还能坚持住。而陶芯兰……一天下来,几乎都累虚脱了。捧着饭碗的时候,手都在打颤。胳膊根本抬不起来。看得她一阵阵的心疼。
可是心疼也没有办法——每个人每天都会分派到任务,洗不完就不能睡。她除了拼命的洗,然后替陶芯兰分担一部分之外,别无他法。
即便是这样也招来了绿柳的一阵训斥:“你心疼你妹子没错,可是你难道能替她做一辈子?我且告诉你,现在因你们是新来的,已经少分派了,以后只会更多!现在不让她熟练起来,以后她只能被赶出宫去!”
陶君兰咬咬牙想求情,可是陶芯兰却是已经开了口:“姐姐,以后别再这样了。我自己能做的。”说着默默的将衣裳拿回去,自己坐在那儿继续洗起来。
陶君兰心里一酸,几乎眼泪都要下来了。可是她心里明白,绿柳说得没错。
“得了,你别这样。”绿柳见陶君兰这样,将她拉到一边,低声叹了一口气:“管事姑姑也不是狠心的,年纪小的已经是少分派活计了。你这样让管事姑姑见了,指不定心里会不痛快。就是要帮,也该偷偷的。哪能这么明目张胆的。”
陶君兰仔细的琢磨了一回这话,心头感激:“多谢您提点。”
“得了,你们也够可怜的。”绿柳丝毫不掩饰话里的怜悯:“好好的大小姐落到这个地步。”
陶君兰尴尬一笑:“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你能有这个心态是好的。许多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也不知吃了多少亏。”绿柳爽快一笑,又塞过来一个东西:“诺,这是买的面脂,虽然不是什么好的,可是擦手却是足够了。成天泡在水里,一双手别提多难受了。”
盒子不大,也就鸡蛋大小。但是却颇有些雪中送炭的味道。
陶君兰感激的看着绿柳:“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谢您了。等拿了月例,我就将钱给您。”
“这个也不值几个钱。不过你们用这个快,以后要是还要买,就来找我。我认识一个小太监,他有门道,我带东西都找他。”绿柳笑得十分豪爽。“也只给他几个跑腿钱就行了。”
陶君兰只有道谢的份。同时心里又有些纳闷:绿柳为何对她格外另眼相看几分?
这个念头,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算是明白过来,她这是自以为是了——事实上,每个洗衣的新人,都得过绿柳的“关照”,也都得了一盒子面脂。也都被告知了,以后要买,就找她,她有熟人有门道,可从宫外带进来。
而绿柳,因为这个“门道”,每月都能赚一笔私房。算下来只怕比月例还要高些。
而绿柳之所有这样胆大,又这样有体面,是因为她是管事姑姑的干女儿。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绿柳在这个地方,才有这么大的体面。也才分派到了最轻省的活计——专门将洗好的衣裳送回去。而且只送几个体面主子的。
从那之后,陶君兰倒是对绿柳多了几分敬佩:绿柳的确是个能干的。要知道,管事妈妈也不是随便就能认个干女儿的。而这个来钱的法子和门道,也不是人人都干得了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绿柳却也是的确有那么几分豪气的——至少她不仗势凌人。反而见人就笑,多有帮扶。譬如陶君兰,就得了好几回绿柳的帮助了。虽然都是小事儿,可她也记在心里,满心感激。
为了这个,她偷偷的买了几块碎布头,拼凑着做了个荷包送去——虽然料子不好,可是她的针线活计是好的。倒是也能送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