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从狭小胸腔突围
去追赶耕种历史的人类大队
梦
朦胧如醒的梦……
囫囵吞下了
困守猫耳洞的孤独
自斟自酌饮不尽
战斗停歇时的寂寞
我在梦里
才知道五彩人群热闹得
人头攒动
战争，使我明白了
人生极其短暂
一生能做和想做的事情
极其有限
于是我的心
从狭小胸腔的包围圈里
勇猛突围
在梦里，疯狂地去追赶
耕种历史的人类大队
法老
和金字塔之谜
梦里，我看见了
青白交融的尼罗河
沙海染黄的古埃及
法老——地球母亲的长子呵
你一辈子，也仅仅做了
两件事
用几百万块巨石，为自己
堆垒起一座三角形大墓
用那大墓的三角形，为人类
留下一个难解的
谜
金字塔
是一只只渴死在
撒哈拉沙漠边上的
大海螺
每一只巨大的螺壳下
都罩住一个死而不朽的
——其实是被沙海风干的
木乃伊
这就是法老
对于死亡所追求的
最高理想——不朽吗？
木乃伊之魂
如今还在不在螺壳里
我真想去问一声上帝
我佩服的
是这些渴死的大海螺
永远倒扣在那里
任凭旷古风雨和沙暴的长久抽打
留下满身伤痕，纹丝不动
它们是在顽强地证明
沙漠的历史原本是汪洋吗？
它们是在不屈地等待
下一个宇宙大潮汛的
到来吗？
金字塔，是为地球母亲
争了几分光的
她说：“这些孩子挺能干重活，
也不笨。”
主意是法老出的
金字塔是奴隶们造的
当我看到非洲沙漠里
一座座金字塔似的蚁山
我对蚂蚁十分崇拜
但我想知道
法老和金字塔
不朽的，究竟是谁？
斯巴达克的悲惨结局
和古罗马的几座辉煌建筑
我从古埃及
梦游到地中海彼岸的
古罗马
你——呱呱坠地
就倾听到地中海狂涛的
罗慕路斯
造了一座“永恒之城”罗马
这件事也是有功的
但你为了“唯我为王”
残忍地杀掉了同胞弟弟
勒莫斯
在亲兄弟之间，开创了
互相残杀的先例
这很不好。所以——
你之后的苏拉、恺撒等暴君
手段就更加毒辣
他们不是把人痛痛快快杀掉
而是用皮鞭，用烧红的烙铁
驱赶聪明能干的古罗马奴隶
盖起一座工程浩大的
科洛姆西斗兽场
把活人扔进去，喂野兽
或是让疯牛把活人牴死
踩死
牛角上，挑起奴隶们
鲜血淋淋的
肠子
又开办角斗士学校
专门训练
人把人
活活杀死
他们坐在看台上
搂着美人儿
嘻嘻哈哈看把戏
奴隶们和他们，都是地球
一母所生的孩子，怎么能
这样呢
夜里，他们也做过一些
噩梦
心惊肉跳，总怕有一天
遭到恶报
于是，又驱赶奴隶们
赶紧再盖一座
潘堤翁神庙
假惺惺用对神的虔诚
洗刷对人的残暴
刚刚把屁股一掉，他们
又钻进
戴克里先公共浴场
脱光了衣服，泡在水里作乐
拍打着胖肚子
狂笑
互相咬耳朵
密谋着新的
虐暴
被囚困在加普亚城的
斯巴达克
这位有良心有骨气有胆魄的
角斗奴隶
他，实在忍不住了
为惨遭宰割的兄弟姐妹
振臂
呼号
古罗马城内，元老院的
头目们
立刻被吓昏，乱糟糟一片
发出疯狂的
号叫……
经过阿普利亚大决战
克拉苏得胜回朝
崛起一个新的
独裁者
斯巴达克，最终
失败了
他被钉死在十字形的
木桩子上
塑成永恒的
不屈
如瀑的地中海大暴雨
倾泻在古罗马的
深棕色土地上
维苏威火山
大喷发
地球母亲疾首痛哭
为她的儿子
奏响一首不屈的交响曲
她生在古罗马土地上的
这群孩子们，就这么
把光荣与罪恶
文明与野蛮
辉煌与黑暗
搅拌成五彩颜料
涂抹成一幅
斑斑驳驳的
大油画
我仔细琢磨着
这幅画的永恒主题是什么？
释迦牟尼
和他手里的那串佛珠
身后几缕鱼白曙色
我赶回东方
悠远的恒河平原
是诗圣泰戈尔的降生地
然而我在这里首先见到了
比泰戈尔年长的
释迦牟尼
古印度净饭王的儿子
应该说，他是地球母亲的
一个端庄沉静的好孩子
论聪明，他堪称绝顶
当初倒是真的被他看破了
红尘间苦恼太多
不平的事太多
这世上矛盾太多
他的感叹很深长
——阿弥陀佛
他的结论甚可怕
——苦海无边
他的诺言极伟大
——普度众生
他背叛父王，走出王宫
出家修道，吃了不少苦头
四处漂泊，教人参悟——
他的办法极其简单
又无比深奥
将一些珠子串成一个圆圈
组成一个无穷无尽的
循环数
教你去数
许多人苦苦数了一辈子
始终未能数出个准确数
这办法，其实高度概括了
释迦牟尼大彻大悟的
全部奥妙
数得清数不清无关紧要
要紧的是必须不停地数
以便将种种不平种种苦恼
统统忘掉
要是你数过一阵之后
忍不住，对花花世界
偷看一眼呢？
地球母亲说：“不过
这孩子的心倒是善的。”
但我想这尘世……
孔子和《论语》
秦始皇和万里长城
人类文明的黎明时分
我回到了自己的家
在这片
有黄河长江血管流动的
华夏之地
地球母亲早先生下过
一文一武，两个儿子
秦始皇
和年龄比他稍大的
孔夫子
他俩
一个手捧竹简
一个手握长剑
亲密合作，编就一部
中华帝国史
孔子的最大功劳
是创造了一个“儒”字
这是“人”和“需”的合璧
他的学问全在里面
他似乎在设问：
“人需何也？”
这，是一道可以给出
无穷解的题
但他自己的求证
却常常离题
人需要吃饭
太穷了就吃不饱肚皮
孔子却认为：
穷，倒是不大要紧的
要紧的是不能穷得不安分
东西少，也不怕
怕的是少得不均匀
故子曰：
“不患寡而患不均，
不患贫而患不安也。”
他的三千弟子，大都也这么说
所以中国人穷了几千年
大致还穷得安分
因为一向穷得
比较均匀
直到今天，中国人
不是靠孔子，而是靠自己
才找到一个新的答案
人，需要活得富裕些
秦始皇
修了一道万里长城
这是他
以挥剑决浮云的大气魄
以纵横扫六合的大手笔
写下的两个大字——防御
他怕后人看不见
特意将它写在绵延万里的
高山峻岭上
这是他的伟大遗嘱
是写给华夏后裔看的
也是写给异邦邻居看的
甚至是
写给太阳和月亮看的
他以此昭告天下说
华夏后裔
举国传世的宗旨
是把自己的家，看好，看住
可惜，因为他写的是连笔狂草
后来华夏之邦的
好些个当家人
只知道站在长城脚下仰首
为它的雄伟自傲
都不去仔细辨认
这两个字的意思
稀里糊涂过日子
结果，往往连自己的家
都看不住
倒是异邦的一些
蓝眼睛黄眼睛
从很远处
或从比较靠近的地方
看出了门道
——防御
可以用各式进攻去击破
于是
中国人的额头
被打上了抹不掉的
耻辱印记
也因此
黄河船夫才高唱着悲壮的号子
奋起……
我赶上了
新的历史耕种期
哦，天大亮了
这一路走得我好累好累哟
我俯首——
在这片发黑的老土里
埋着一本光荣与耻辱杂陈的
编年史
我掘开土层，将它认真一读
懂了：历史和土地一样
是要靠人去耕种的
在祖先收获过骄傲的土地上
需要后人重新翻耕、播种
和不断地刈草
才能收割到一季新的骄傲
否则，将出现草荒
远看也是一片绿色茂密
路过地头的人却会说
这家的小辈，是败子
我捧起一把热土
多肥沃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