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如迷
缓缓地将半坛酒拾起,若殷缓缓旋身,回到方才坐的地方,石面冰冷光滑,月色似乎比先前更好了一些,今晚的天空连一丝云都没有,幽蓝的颜色,一轮映辉的月。
她,独自将半坛酒,小口小口,慢慢喝完,滴酒不剩。
段恪找到她的时候,她抱膝靠在假石后面,眼睫半垂着,双颊带有淡淡的红晕,一时看不出是不是喝醉了,段恪看着她出的大厅,半天都没等得她回来,才出来找她,转了好大一圈,她选的位置倒好,正好可以遮住旁人的眼线。
“小若,小若。”段恪低声喊。
若殷没有任何回应,好似睡着一般。
“小若。”段恪凑得近几分,依稀闻到若殷身上淡淡的香气,混合着酒气,说不出的好闻,小时候,他和岳云一起出去爬山玩耍,两人行到半山腰的斜崖边,发现开着一族不知名的花朵,身隔数尺,还能闻到异香,不似兰花桂花的浓郁,淡淡的,若有若无,却能叫人一直记得。
若殷的睫毛好似受惊的蝶翼,扑扑闪闪地扬起来,眸子没有平日的晶亮,里面含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水汽,看段恪的时候,似乎在迟疑,嘴唇哆嗦几下,才唤道:“哥哥?”
水烟迷蒙的视线望出去,眼前居然是若明以前的样子,嘴角含笑,俯下头正认真地看着自己,若殷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的面颊上,喃喃道:“哥哥,我找你找得好苦,你为什么不来看看小殷,为什么留小殷一个人在这里。”
触手软滑不溜手,段恪的指尖接到她眼角掉落下来的泪珠,不晓得这个捧着糖果站在孩子中间,盈盈笑了一整天,似乎不知疲倦的女子,怎么会在喝了酒后,对着月亮,对着自己凄苦地哭起来,若殷的来历一直是个谜,岳大将军仿佛知晓些什么,从开始时的戒备,到后来的释怀,他也隐隐能看出几分。
大将军不说,他不问。
若殷不提,他更不想去揭开她的过往。
谁个人没有过去,他不过是一个双亲死在战场的孤儿,少时便寄人篱下,何必对心爱的女子咄咄相问。
“小若,我送你回去吧。”段恪尚不知若殷的神智是否清醒。背过身,蹲下来,不过等了几分时间,若殷慢慢地趴在他的背上,手臂绕过他的脖子,安妥地寻找到合适的位置。
段恪立起身,轻声哄着她:“我们回家吧,小若,不哭,不哭。”
若殷乖乖地一动不动,微热的呼气吹在他的脖子后面,微微的痒。
段恪回头,迟疑着,是否要进去道别一声,大厅里的热闹依然没有消退,不知道这些人要喝到几时,小岳今晚怕是要趴着进洞房了,小岳的酒量一直不错,不过今天也喝得有些过了,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亮,话却很少。
他背起她,一步一步地离开岳家大院。
回到汤阴以后,大将军倒是有提及让若殷也一并住在大院中,多多少少好有几分照应,一个女儿家单身在外,即便在战场上百步穿杨,换上衣裙,依旧是美貌的女娃。
若殷婉转地回绝了,拿着几两的军饷,在不远的市口后面,借个小小的院子,独自住在那里,为了这个,小岳差点和她急,板着脸说是没把他当自己人。
若殷浅笑着应道:“还真不是自己人,再过两个月,你和巩家的姑娘才是自己人。”
小岳涨了个满脸红,怔怔地说不上话。
岳大将军倒是很爽快地点点头,多拨了五十两银子给若殷:“这个再推挽,倒不像是那个爽快利落的小若,这钱原也是你该得的,论功行赏,怕还真不止这些,如今国库紧张,先赏这些,少的,以后再补。”
若殷欢欢喜喜地接下来,给大将军磕了一个头。
有些东西,放下了便是放下了。
岳老太太偏偏一眼看到她就很是喜欢,拉着手,问长问短,若殷很有耐性陪着老人家,一脸好笑容,老太太叮嘱她要时常过来,她也应了下来。
段恪有一点庆幸,若殷选择放开小岳的线,又或是小岳先放开。
“小若,你刚才叫我哥哥。”
“你本来就是哥哥。”若殷嘟嘟囔囔地在他耳朵边笑着答,“我待会去子弦那里告状,看她怎么收拾你。”
段恪没有问她,子弦又是谁。
两个人走在寂静的街道,今晚上只怕所有镇上的人都赶去岳家大院凑热闹,连平日的犬吠声都了了无几。
段恪背着一个人,脚步依旧自若,若殷瘦得很,前段日子是不是太辛苦,好像总在赶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马不停蹄,人不留身,受了好几处的伤,吃了许多的苦。
若殷的发丝掉在他的脖子,细细的几缕,象是有个顽皮的孩子用指尖在那里搔着,段恪低低地与她说话:“小若,今日的热闹,你可喜欢。”
“喜欢。”口齿还算清晰,然后,悦耳地笑起来,“哥哥和子弦也快成婚了,子弦一直在绣嫁衣呢。”
“小若有没有也自己预备嫁妆?”
她好似在想,努力地想了一会:“没有呢,先帮子弦姐姐做完,下次再轮到我。”
“小若的女红一流呢。”
她握起拳头来,轻轻砸在他的肩膀上:“你还好意思说,找来的女红师傅这么严厉,害得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管头管脚管吃管喝。”
那一日,若殷去岳老太太跟前坐一坐,老太太正为一件丝缎夹袄犯难,东西是簇新的,尺寸却小了几分,不穿又不舍得,若殷接过去道:“老太太不如让我拿回去改改,这么小的事情,闹得老太太头疼可是不好。”
老太太一口应允。
两日后拿过来,不但大小改得正正合适,连滚边掐花都重新按世面上最新的花样做过,老太太一穿起来就欢喜得什么似的,怎么也不肯脱下来。
原来,这双紧握马缰,开弓射箭的手,也能绣出活灵活现的花花草草。
段恪觉着若殷象一个完美的迷,解开一道,惊喜几分。
结果,正赶上小岳成亲前夕,若殷将新房内布置的小件活,几乎一人包办。
老太太有意无意地在岳大将军面前提及这么好的妙人儿是岳云带来的,军中又是朝夕相处,相貌身段皆是一流,怎么没有和岳云配成对。
岳大将军一时不好说什么,还是岳夫人出来打个圆场,将若殷与段恪一并唤来,推在老太太面前:“小段和殷姑娘这一对,老太太觉得可好,我家云儿莽莽撞撞的,还配不上殷姑娘呢。”
老太太这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若殷站在屋里,脸上淡淡的笑,段恪不知为何有点惶恐,心底里隐隐总是害怕,她来的时候象是突然从天而降,可会哪一天又那样消逝掉。
再也寻不得见。
若殷住的小院已经到了,段恪熟悉地摸到篱笆上的插销,推开院门,疾风呼呼地挨上来,亲热地在两人身上蹭一蹭。
将这么匹高头大马养在自家小院看门,大概也只有若殷能想出来。
若殷趴在他背上已经熟睡,段恪小声对疾风道:“她喝多了,我送她回来。”
平日里见多若殷对着疾风说话,段恪渐渐也当是疾风能听懂人话。
疾风小碎步退开一些,段恪进得屋中,将若殷放在床榻,拉过被子,替她盖好:“小若,我回去了,怕是还要替小岳收拾后局,明日我再来看你。”
若殷翻一个身,睡得香甜,段恪低下头,在她额上轻轻亲一下,笑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