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坦诚
若明说完这些,得意洋洋地觉得自己把话说得很漂亮,接下来爹爹的回答必然是一番褒奖后再将更为重要的事务交付与他,一边是自己的父亲,另一边是自己未来的丈人,最后的得益者如同钟叔叔所言,只会是他一个人。
整个寨子,乃至……
杨幺迟迟没有回答若明的话,微微侧过头去,好似在考虑该如何与独子来谈这个问题,良久,才按一按太阳穴,疲态略现:“游蓬,还是你与若明解释一下,我有点累了。”
若殷目送爹爹独自行远,那个依然高大的背影却让她觉得爹爹好像已经老了,在自己的不知不觉中,见另两个都不再支声,好性子地问道:“请问,需要我回避吗。”
“妹妹你回避什么,外人都可以知道的,难不成爹爹的亲生女儿反而不能知道。”若明敌意明朗,直逼游蓬。
游蓬倒是丝毫不介意,抽了条纯白的丝帕递给若殷:“擦一擦会比较好。”目光还留在若殷若玉的双颊,泪痕犹在,益发显得楚楚。
“不必你对我妹妹献殷勤。”若明被他的无视态度激起肝火来。
“哥哥。”若殷拉他的袖子,人家说一句不相干的他都能跳起来,还怎么和游蓬斗智斗勇,双方实力悬殊实在过大,手指绕过那条丝帕,不晓得是何特殊的料子,比一般的软缎更轻更软,捏在手里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这是冰蚕丝织就的,一年四季都这么凉,朝贡入宫后,很多妃子喜欢用它来做夏季贴身的衣物来穿。”
若殷双指拎着那帕子,此时放在脸上实在是不合时宜,听他这么一说,脸莫名其妙地红了,想来这帕子也是他的贴身之物了。
“我来寨子是因为当年天王与家师颇有渊源,在大事未成前,书信送到三岽宫,请师傅下山助他一臂之力。”
若明似未曾意料游蓬预备从头说起,四下一看:“既然说来话长,不如去前面的凉亭中,坐下来,你慢慢说,我们听。”
“也好,想来小姐站久了,腿乏疲顿可就是我的罪过。”他离若殷极近,轻声说话时,暖暖的热气吹在她的耳朵上,若殷僵一下并没有立时闪躲开,与其过于明显地回避,不如把自己就当一个孩子好了。
孩子,不对人设防,别人自然也不会对孩子设防。
当即,仰起脸来嫣然一笑,嘴角下那个不显眼的梨涡扑闪一下,又隐回雪白的皮肤下面,仿若不过是顽皮地出来显一下眼的。
这一下换到游蓬发呆,很克制地把自己的头转过另一个角度,离她那个笑容远一些,即使是一个孩子的笑容,多多少少透出些妖异的颜色,若殷不过十二岁,倘若自己在寨子中继续待下去,至多再过三年,一定要与她说,千万不能在其他人面前再露出这种不设防的笑容,又遐想不晓得三年后的若殷又会长成怎样的倾城姿容。
直到三人自动自觉在凉亭中分别坐下,游蓬显然还没有回过神。
“方才说到哪里?”若明食指曲起在石台上轻轻扣了两下。
“天王的书信送到三岽宫时,家师正要云游,家师云,本来好友相托应该亲来,但此次云游是他少年时便许下的修炼之途,日子时辰都是算好的,偏差一些都不可,才派了我前来,叮嘱说一定要为天王排忧解难,助其成就大事业。”
“那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天王大事一成,我即会离开。”
“哦,那你倒舍得?”若明半信半疑地问。
游蓬目光及远,嘴边含一丝笑:“修行之人,凡尘俗世的荣华怎会放在眼中,说句大不敬的话,即使有人将这大宋的江山拱手让于家师,家师也不会接收,我们眼中的方圆天地与你们自然不同。”
“可你并不是道士打扮。”若殷很小的时候见过真正的道士打扮,头发抓成揪揪,身着道袍,手持拂尘,游蓬穿的衣饰与之大不同。
“我是俗家弟子,家师说我天分够高,悟性也好,但却斩不断世俗缘分,所以只收了在身边。”游蓬每每谈及三岽上人时,神色很是尊敬。
“那爹爹要你告之我的正事又是?”若明性子鲁莽但绝对不笨,知道游蓬绕了这么个圈子,说些听来不相干的事情,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安心之策,说及自己为方外之士,助其父成王不过是依照师傅的仙令,绝对不会和任何人争权夺利,因此不必再心心念念地将他视作假想敌,想来爹爹对他如此信从,也是为了这个缘由,人在事外,自然看得更加清明,处理起事务也分外合理。
“天王的意思并不想与当今的皇帝兵刃相见,按照如今寨子里的实力,拼尽全力一搏,与朝廷的大队军马相比拟依旧不过是以卵击石,贸贸然出兵实为下策,因此天王一面继续招兵买马扩大势力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另一面利用洞庭湖与寨子的天然地势随时做好朝廷派兵前来剿灭的势头。”
“怎么,朝廷会派大部队前来剿灭我们。”若明惊地霍然站起身。
“若你是当今天子,有人自称为王,占领一方江山,你会怎么做,当然是看准时机给予致命一击,否则寨子存在一日,对他的威胁就大过一日,恐怕他连睡梦中都想将我们只置于死地。”游蓬推心置腹索性和若明将大势分析清楚,“天王行事一向低调,因此两年来,即使冒犯天颜,整个寨子还是稳然不动,不过钟相好似对天王的决定很是不以为然,你听从他的话,应该也帮着做了不少事情吧。”
“原来爹爹一早知晓。”
“天王何事不知,何事不晓,不过一个是他的独子,一个是他旧时最得力的好友加部下,他一直隐忍至今,不方便开口阻止。”游蓬微笑而立,“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希望能体谅到天王的两难之情,其实你应该最为清楚的,你是他的独子,他一切只会为了你好。”
若明呆呆点一点头,原来,钟叔叔瞒着他的更多更危险。
“今日在下说了这许多,实在是劳烦小姐的耳朵来听这些大男人的事务,天王也嘱咐过,颜先生已经远行,小姐以后要学些什么只管吩咐在下,不能自誉学富五车,不过琴棋书画在下还都略通一些。”
若殷自他坦诚相告时,便目不转睛看着他,第一次觉得,其实,这个游蓬,并不如自己印象中那么可恶,爹爹的眼光尤在他们兄妹之上,游蓬确实个难得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