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破鼓
在客栈饱饱睡足,已是第二日的辰时,若殷醒后依旧不肯睁开眼,恍惚中有种回到家里的错觉,再睡一会儿,李妈妈就该准时来唤自己起床,清粥小菜摆放在桌上,她把脸埋在枕头里,翻转身体,客栈的床被总有种陈年的油腻味,鼻子骗不得自己。
轻叹口气,披衣坐起,这样的季节,洞庭湖还是旖旎一片的湖光山色,而北方已经开始落寒,游蓬呵游蓬,为什么要催促我一路向北呢,为什么要我离开生我养我的故乡。
初初相见,游蓬蹲下身来看她。
“小姐的面相很好。”他顿一顿,“不过恐怕以后要背井离乡离开自己生长的故乡,去得很远很远的地方。”
可不是,一语中的,不过那时候以为自己会为了先生,不知晓终究只是孤身上路,什么,什么都不在了。
梳洗好,她缓缓走下楼梯,眼角有点点红,不知情的旁人来着,不过以为是她没有睡好。
“姑娘这边请。”小二迎她在清净的位置坐下,桌子上琳琅的小碗小碟子的。
“这些是?我没有点。”
“是段公子一早上过来安排的。”小二特意站在一边介绍,“都是我们汤阴县出名的小吃,段公子言道,姑娘一人吃不了许多只挑选精致些的上来。”
“那他人呢。”
“嘱咐好,就匆匆走了,怕是岳府中还有其他要事。”
“他一直住在岳府?”若殷老大不客气地夹起一块面点,看一看放进口中,细软绵甜,果然与南方的口味截然不同。
“是,他一直就住在岳府,听说他是岳将军属下牛皋将军的义子,又是小岳爷的结拜兄弟。”小二咪咪笑着问,“不晓得姑娘可也是岳府的亲戚,怎么不住在亲戚家,还如此见外住在外边。”
若殷微微笑着,不答他的话,自顾打听:“这岳将军可是岳飞大将军。”
“可不就是,堂堂大宋天下也只得了这么一位岳大将军,也幸亏得了这一位岳大将军,金人听闻江南桃红柳绿,只盼着能打过黄河,倾吞咱们汉人的天下,若非岳大将军死守关口,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小二说得眉飞色舞,直把那岳大将军吹捧地犹如天神下凡一般。
若殷喝下半碗小米粥,将碗一推:“我出去走走,若是那位段公子再来,劳烦小二哥替我转句话,说是多谢他一进地主之谊。”
“是,是,姑娘慢走。”
若殷在镇上缓缓行走,按说汤阴离金人驻兵之地不远,但镇上人人悠然自得,安居乐业,恐怕便是因为此地是岳飞将军的故乡,如同一颗天大的定心丸,保全众人安心。
过得辕门,经过县令府,那枚牛皮大鼓横立门前,中间偌大一个黑洞,周围立四名衙役,若殷看着奇怪又多走几步上前,果然是破鼓。
“这倒奇了,这面鼓破了,也该换一面,难道这知县已经穷困到如此。”若殷喃喃自语。
“自然不是。”
她听得声音熟悉,由不得回头去看:“段公子。原来是你。”
“我去客栈,小二说你用过早点出来转转,我想着或许你会来此处,果然。”段恪依旧是一袭青衣,不过今日腰带换了玄色,正中扣着玉牌,温润如其人。
“初到贵地,总要走走看看才是。”
“小若住上几日后,可还要继续赶路?“
“已经行得北地,恐怕再不能向前。”若殷惆怅地望着城门,如今她是无家无根之人。
“是呵,再过去便是金人的地圈,再过去不得。”段恪思量着她的话,“难不成,你就准备再汤阴落脚?”
“孤身之人,走到哪里便是哪里。”两人边走边谈,若殷浅笑,“劳烦段公子细心照顾食点。”
“昨日席上不欢而散,回去想来,越想越是不安。”
“我也多有不是,明明知晓他说那话并非有心。”
“小岳,他昨天喝多了,回去一直在说你。”
“说我什么?”若殷侧过脸去,“假使是说我坏话,不用再重复一次,耳朵还想清静些。”
段恪笑起来:“才没有说你坏话,以后你自己去问他说了些什么,我不在他背后搬弄。”
“方才县衙门前的鼓是怎么回事?”
“那是义父所为。”
“我听得小二说,段公子的义父是牛皋将军。”
“正是。”
“难道还想留着做呈堂证供。”
“那是岳大将军在牛头山保驾时,差义父来汤阴催粮,义父是个急性子,一路快马加鞭,只恐会误了期限,军令大如山,因此,到了县衙门前,举鞭击鼓,力量过猛,只一下,便将大鼓击穿。”
“后来呢。粮草可按期送达。”
“那是自然的,就着义父的性子,粮草怠慢了,只怕连那县衙都被他乱鞭拆了。不过,县令却再不肯换此破鼓,只道要留此下来,使其他人知晓岳大将军赤心为国,一片忠义。”段恪停下脚步,“小岳倒是很喜欢来这里看着这面破鼓,嚷嚷着要杀到前线去。”
“那又如何不去?”
“家中长辈言明他年龄尚幼,不肯放人,岳大将军又是这天下至孝之人,一切听从岳老夫人的,所以他便不得脱身而去,很是惆怅呢。”
“他要是你,你可去?”
“小岳要是去,我怎么能不去,只盼得有一天驰马上阵,杀得金兵,保家卫国。”段恪说及此话题,眼睛铮亮夺目,有股子挡不住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