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坟前
一切来得太快。
若殷觉得即使是游蓬提前给了她一个转折的空间,她依然没有办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每个月的初五,她还是按着老规矩,到娘亲的坟前坐一坐,和娘亲说会子话,这一次,若明比她来得早。
若殷把手里的竹篮放在一边,用低不可闻地声音问:“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她以为若明早将这个约定忘记,毕竟他已经长成大人,大人有太多太多要做的事情。
若明踏过一步,与她并肩而立,静静地望着那堆土坡。
小时候,她会问若明:“娘亲真的能听到我说话?”
若明眼底有着孩子看不见的哀伤,嘴角却是向上弯起,将小小的妹妹拢在胸前,轻声而坚定地说:“当然能听见,只要是若殷对娘亲说的,娘亲都能听见。”
他不能忘记,娘亲临终前的样子,爹爹的手按在他的肩膀,只有他感觉到爹爹整个人都在发抖:“去,去看看你娘亲。”
娘亲躺在床榻上,容貌秀美,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肌肤已经变成青灰的颜色,她旁边摆着个襁褓,里面安安静静地睡着一个小娃娃,若明知道,那是妹妹,他一直想要个妹妹的。
娘亲的手指无力地搭在襁褓上:“若明,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妹妹。”
他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一辈子,好好地,照顾她。”娘亲说完这句话,突然显露出一个异常疲惫的表情,眼睛慢慢地合闭上,接着若明被其他大人带出去。
第二天,清晨,娘亲去了。
留下的妹妹,一天一天长大。
如今也长到他肩膀的位置,可是他每次面对着她,依然觉得她是那个抱起来软得没有骨头一样的小娃娃,用手指头逗一逗,会咯咯地笑出声。
“哥哥,是不是,有坏消息。”若殷蹲下身子将篮子里采来的花朵摆放在坟前,背着身问。
“若殷。”
“哥哥,请告诉我实情。”
若明长长地叹一口气:“朝廷派来的大军离这里不过二百里距离,大战一触即发,明日起,我要驻扎在寨子前面,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你。”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或许因为根本不晓得在娘亲的坟前能说些什么,若殷将杂草一根一根地拔除干净:“哥哥。”
“怎么。”
“你要好好保重。”子弦,子弦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若明点点头:“若殷,你害怕吗?”
她摇一摇头,正如游蓬所言,他们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祭旗至今已经快三年了,爹爹坐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近千日,也不算短了。
自己在后院不是太清楚,据说在寨子里,每个人见到爹爹都要下跪请安,那样的派头,也与正式称帝无所不同。
“若殷,我,还有爹爹,都会尽力保全你,毕竟……”
“那子弦呢?”
“子弦将与我一起,钟叔叔不过她一个女儿,这会儿钟叔叔去了很远的地方,她是钟家唯一的承继。”
“我也要与你们一起,我也可以。”
“不,若殷。”若明的声音居然在颤抖,待她转身去看他时,他双手蒙面,“若殷,我和爹爹的想法一样的自私,只要你还是好好的,我们就没有其他的顾忌。”
“为什么子弦可以,我不可以。”若殷踏前一步去拉扯他的手,不依不饶地叫着,“为什么你们都在一起,却准备把我抛下。”
若明任由她的拳头击打在自己的身体上,不躲不闪,也不再说话。
若殷知道自己的气力不大,但是打在人的身体上,对方还是会痛的,若明却连眉角都没有动一下。
子弦不知何时从背后出现,将她拦腰抱住:“若殷,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不要这样子。”
若殷还在挣扎,但坚持不了一小会,已经扒在子弦的肩膀上哭出来:“子弦,你告诉我,这些即将要发生的都是假的,是哥哥用来吓唬我编出来的。”
就像小时候,在暗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总有人会给小孩子说狼婆婆吃小孩子手指头的故事,喀嚓,喀嚓,只要听过一次,那每一个睡不着的晚上,这个声音都会自动地响起来,喀嚓。喀嚓。
“若殷,若明说的话也是我想说的。”子弦的声音轻柔悦耳,“你不要以为他们是偷偷瞒着我做这样的决定。”
“为什么,子弦。”
“因为我是钟相的女儿,而且我是若明的妻。”子弦抚摸着若殷流水一样柔滑的长发,“若殷自然明白我的心,我是一定要和若明在一起的,无论他做了什么,是对或是错,只要是他决定去做的,我会毫无犹疑地跟随。”
她拉过两人,三双手叠在一起:“若殷,也不要轻视我们,寨子里的实力早已超出你想象的范围,即使被困住,粮草也够大家一年之内无忧,何况我爹爹不是也出去搬救兵,没准两厢底来个前后夹击,朝廷的军队还不堪我们一击的。”
“是啊,等我们赢了,我和子弦会在庆功宴上成亲。”若明的眉头松开,“若殷应该给我们鼓气才是,只会像个小孩子哭哭啼啼的。”
“我哪里有像小孩子。”
“你本来就是小孩子。”
两人将那些尚未发生的阴霾刻意地抛开去,彼此追逐中,身手轻灵,跑起来的样子象小鹿般敏捷,子弦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笑,笑着,笑着,背过去,飞快地拭去眼角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