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婆娑,银雪似烟云。
一张简易小桌,一壶,一杯。
淡影虚无,小梅站在一旁含笑而立。
安王看了一眼,稍嫌困惑的将目光投向子矜。
子矜微微一笑,将安王扶到椅子上坐下,盈盈笑道:“王爷稍等,子矜的位子在那边呢。”纤手一指,目光顺势移去,却见枝影横斜的尽头,一个精致小亭卓然而立,周围黑寂,隐约可见一张琴端与桌上。
安王眸中闪过讶色笑道:“你何时准备的这些,本王竟然毫不知情!”
子矜抿嘴笑道:“这等事自然是要瞒着爷,给爷个惊喜的。”
安王抬眼看她,眼中渐渐浮上一抹暖意,叹息着将子矜揽入怀中,感慨道:“子矜,本王能遇上你实在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子矜的身体微微一僵,只觉他的话像一根根刺扎进心里,绵里藏针般的讽刺难受,不着痕迹的从安王怀中挣脱出来,嗔笑道:“爷,子矜还要去抚琴呢。”
安王淡淡一笑,笑得有些耍赖:“在本王怀中抚岂不是更好?”
子矜脸色微微一红,扫到一旁小梅别过头捂着唇偷笑,脸色更红,不由瞪他一眼,嗔怪道:“王爷怎能守着婢女说这种话?”
安王闻言爽朗一笑,唇边如绽开的雪色梅花,清新淡雅,他突然倾身凑向子矜雪白耳珠暧昧笑道:“一会只说给子矜一人听好不好。”
子矜只觉脸都红到耳根,明知道他说的话再不可能实现,心中空空落落,仿佛失了什么东西,又不能表现在脸上,嗔瞪了他一眼,笑着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左顾而言他:“琴声远闻才得其意境,爷说是不是。”
安王睨着眼看她,见她脸上红云一片,眼中亦是遮掩不住的娇羞,碍于小梅在一旁不再逗她,笑道:“子矜说的是。”说完对子矜勾起一个笑容,他端坐于椅上,白衣似雪,面如玉,眼眸中是闪烁的璀璨繁星,夜色中,他笑得魅惑迷人,仿佛天地间所有光华都聚集到他身上,灼灼其华。
子矜呆呆看着,想到只怕再也见不到这人,心中莫名的涌上一阵涩意,咬着唇看他半晌,良久才笑道:“王爷不要在政事上太过拼命,身体要紧。”
安王奇怪的抬眼看她,觉她说的和生离死别似的,想伸手拉她,她却娇笑躲过,轻轻退后几步笑问:“爷觉得子矜今晚美么?”
他陡觉疑惑,还是忍不住仔细看她,衣服是她亲自挑的,一件清一色的青色长裙,衣领处绣着一路生动白梅,越发显她窈窕身型,头上没有多少头饰,只一支玉色发簪,却挽得极具花样,云鬓雾髻,她面若桃花,粉颈似琢,没有那般华美,却清新的让人只觉仙子下凡。
他微微发怔,方才为多加注意,现在才发现她不知何时换了衣衫,这件衣服竟是只为他一人而穿,心中涌起一股暖意,无端的欣喜像是浇了水的种子迅速的开花结果,满满的填充心房。
“子矜,生辰过后,本王会按照规矩迎娶你。”
不自觉地,他说出这样一句话,连他自己都未曾料到。
能按规矩迎娶一个妾,对一个王爷来说,也算史无前例了吧。
子矜怔了怔,心中只觉酸涩,脸上勉强扯起一个欣喜笑容,点了点头笑道:“王爷一定要等着子矜回来,若是子矜在路上耽搁了,一定不要去找子矜。”
安王一怔,不由问道:“为什么?”
子矜笑得愈发灿烂,仿佛都能笑出泪来,回眸对他说道:“也许……这也是一个惊喜呢……”
安王闻言了然一笑,轻声应了:“好。”
子矜垂眸吸了口气,这才向小亭走去,道路弯曲,一旁枝丫遮掩,很快他便看不到她的身影。
他不知道那路有多长,只知当她的身影消失眼前有种失去的恐慌,似乎过了许久,就在他沉不住气想要起身追去的时候,空气中响起若有若无的琴声。
琴声缠绵婉转,或喜或笑或怒或嗔,仿佛她就在眼前,对他轻声笑语,对他温柔关怀。
她的一笑一颦在脑中一一展现,一点一滴落入心中,琼酿般甘甜滋润。
他抿着唇静静听着,脸上带着淡定的喜悦。
尽头的小亭中,她仿佛与他遥遥相望,眼眸似水,带着他看不懂的不舍和柔情。
突然觉得,他们便是银河相隔的牛郎和织女,她纤手弄琴,他静静聆听。
盈盈一水涧,脉脉不得语。
不知为何,桌上的酒杯突然倒下,醇香的酒洒了一桌,滴滴嗒嗒流到桌下,溅湿了他雪白的衣襟。
酒香四溢,花影斑驳。
突然觉得,生命中有一种极其珍贵的事物正悄悄逝去,想伸手去抓,却怎样也无法抓到。
琴声渐小,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他突然站起身,那壶也怦然倒地,洒了一桌,小梅猛然回神,急忙过来收拾,他却浑然未觉,目光看向尽头。
琴音消失,她静静站在远处,望着他恬静的笑。
然后,她转身,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他惶惶不安,离了桌子,却因想到她的嘱托止住脚步。
她笑鄢如花,声音如玉珠相碰:“王爷一定要等着子矜回来,若是子矜在路上耽搁了,一定不要去找子矜。”
他想着,若是她很快就出现在她眼前,他一定奏请父皇,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
他想着,若是她依旧对着他温柔的笑,他会紧紧地拥住她,再也也放开她。
他想着,若是她依然会温柔的在他耳旁轻语,他会用尽他一生去爱护她,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过了许久,她始终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小梅收拾好了桌子,看到一向镇定自若的安王满面惊慌,一时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一个侍卫突然闯进来,一眼扫到怔怔站着的安王,眼眸中闪过诧异,很快恢复常色,双手合拢,拱手道:“王爷,在王府附近发现一班不明人马。”
安王却似没有听到,不由抬头轻问:“王爷?”
听到声音,安王身体微微晃了晃,仿佛用尽所有力气,冷吼出声:“备马,追!”
说完,却大步跑向枝蔓处,一路上疏影横斜,却哪里有她的影子。
她在骗他!
她竟在骗他!
他大步跑着,身后的侍卫已经追上来,他却置若罔闻,脑中一直闪着这几个字。
她骗他。
他用尽力气去宠爱她,她却在骗他。
小亭孤寂而立,一琴静静放在桌上,一旁香炉余烟袅袅。
余香尤在,人去楼空。
“哗啦”一声,他猛地打翻桌子,那琴砰然落地,琴弦抖动,奏出一连串没调音符。香炉斜斜倒下,在空中划出一道绝然弧度。
他愤怒的狠狠踢向那琴,看着那琴在脚下化为两断,再也忍不住,拳头紧紧握起,他咬牙切齿的恨声怒吼:“柳——子——矜!”
白雪皑皑,声音冲向云霄,消失在天际尽头。
侍卫已经牵来了马。禄王也赶了过来,他一眼扫到地上狼藉和脸色阴沉的骇人的安王,不由吃惊问道:“三哥,发生什么事?”
安王额前隐约青筋暴起,一手抢过缰绳,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声嘶吼,策马狂奔。
禄王大骇,见他要出府,跃身去拦,却哪里拦得住,马蹄声声,白色身影早已消失视野,不由愤怒的朝一旁的侍卫吼道:“还不去追,三哥正在禁足,是万万出不了府的!”
说完也不管那侍卫反映,大步向府外跑去,边跑边怒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去备马!”
侍卫急忙追上来,道:“五爷,人已经聚齐了,请五爷随属下来!”
禄王这才消了些许怒气,冷冷看向远处,道:“带路!”
柳子矜,你若伤了三哥的心,我是万万绕不了你的。
月影很淡,手中纸条上的文字清晰可见。
她按照纸条上写得路线走了很久。
膝盖走的有些疼,她的脸上,泪流满面。
远远的,她看到不远处,一人一马静静而立。
擦掉脸上泪水,眼前清晰许多。
那人一身白衣,含笑望她,嘴角是绽开的璀璨烟花。
他朝她伸出手,雾气的眼眸中是升起地点点星辰。
她望着他不语,看了看再无一人的周围,满目黯然。随即又警惕的皱起眉头,直视他道:“母亲呢?”
昙被她的不信任所伤,轻哼一声,冷冷道:“我们现在还不安全,带她来做累赘么?”
子矜听他语气不敬,微微皱眉,但听他说的有理,放了心,正想着,身体却突然腾空,她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抱住抓她的那个支撑物,抬头才发现,昙单手托住她的腰上马,而她则正紧紧地抱住他的手。
昙似乎对她的反映极为满意,笑得万种风情,将她放于马前,环过她拉住缰绳,感到她强作镇定的惊慌,咯咯笑起来:“你不会骑马!”
子矜一动也不敢动的窝在他怀中,转头狠狠瞪他一眼,脸已经气得通红。
他笑得颇为得意,这时,远处却传来一阵马蹄声。
“啪哒啪哒”
万籁寂静,这声音极为响亮急促。
再看,子矜的脸上已经不自觉地浮起一抹惊喜,抬眼看去,暗夜中,一抹白色身影策马而来,面如冠玉,英姿飒爽。
他脸上的笑蓦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