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昙的话像是咒语一样的在耳畔响动,来来回回,脑中涨得厉害。
世间真的有这种情爱么,她不相信。
也许是因为母亲的遭遇,她从小对男人就失去了信心。
当女子红颜老去,人老珠黄,墨色青丝化作灰白银丝时,那个曾经爱她的男子还会那般爱她么?
当她白皙剔透肌肤变得皱纹满满,不再细嫩时,他还会温柔的亲吻,满眼溺爱痴迷么?
何况,那人离开母亲时,母亲还是那般风姿卓越,窈窕美丽。
空中云朵缓缓飘过,云烟雾绕,空留声声叹息。
碧波涟漪,风吹无痕。
无心惹秋风,徒落一地枯黄。
晨曦初照,洒下片片冷蓝。
子矜昏昏沉沉的去了书房,那人未在,小雨正趴在杌凳上打瞌睡,听有人进来,睡眼惺忪的抬头,见是她,重新又趴下了。
书房里已经有人打扫过了,书桌上又恢复初时整齐模样,笔墨纸砚井井有条的摆在桌上,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抬首,花开依旧。
她怔怔站在角落,想着一会见到他该如何面对,要解释,还是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什么。
可是,要解释什么呢?
解释她为何反映不够真实,还是应该剖心剖肺的告诉他,她是愿意的?
日头渐高,小雨大概睡得也不踏实,睡了一会就不敢再睡,站在桌旁继续打盹。
子矜心觉好笑,抿了抿唇,却见小雨在瞪他,别过头不再看。
忐忑了一上午,那人却没有来。
安王是个严谨自律之人,每天上完早朝都会来书房看看书,处理政事,从不拖沓,今日倒是个例外么?
吃了午膳,刚刚出了房门,就觉院子里乱成了一团,几个丫头形色匆匆的往小花园跑,子矜急忙拉住一个询问,那丫头也说不清楚,想着也无事便也跟了前去。
小花园里,假山嶙峋,一处长长溪流从上而下飞泻而下,落入下面波光粼粼的人造池潭。
池潭边上一个白色修长身形卓然而立,剑眉入鬓,面容如玉。
脚下,碧色波光中,倒影圈圈,一人一影,衣决飘飘,风流潇洒。
清风拂过,阳光高照,他的神情却似乌云漫布,阴沉冷冽。
这才发现在他脚旁,一个穿着丫环服饰的娇小身影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忽上忽下,看不清面容。一旁前来凑热闹的丫鬟们噤若寒蝉的站在一旁,却无人敢上前为她求情。
子矜站在人群后,看着那丫环额头磕过的地方渐渐见了血红,不由心生怜悯,拉了拉一旁人的衣袖,奇怪问道:“怎么回事?”
旁边女子小心看她一眼,低声回道:“听说那丫头鬼鬼祟祟的不小心撞到了王爷,将王爷随手把玩的心爱之物给弄丢了?”
子矜怔了怔,喃喃开口:“心爱之物?”
“嗯,听说是个玉板指,还是万岁爷赐的。”
原来是玉赐之物,怪不得他那么紧张。
秋意浓浓,晚秋的地面凉的彻骨。
这时韩婆走了过来,她朝安王福了福,抬起头似乎想替地上那女子求情:“王爷……”
“韩妈,这事你别插手,退下吧。”
安王淡淡看了韩婆一眼,冷冷开口。
韩婆吃了闭门羹,脸色一晒,随即又福了福,退在了一边,转身时,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子矜,怔了怔站在了一旁。
“来人,杖责二十。”
安王冷冷的看了地上不断求饶的女子,迈动脚步,头也不回的离开。
“王爷……”
跟随安王身边的侍卫刚要上前,那丫头突然抬起头,血肉模糊的额头,刺目惊心,她面容凄楚,话语凄厉,近乎疯狂。
子矜一愣,听得声音耳熟,仔细去观察那女子面容,待看清楚却不由吃了一惊,这时,不知谁在后面轻轻推了她一下,不由自主的迈动脚步,却站到了队伍之外,一时间,气氛突然有些诡异。
那女子跪在地上,子矜站在人群外,中心由一个变成两个,她也突然变成了焦点之一。
安王不耐烦的回首时正好看到一脸吃惊的子矜。
她还是那副样子,一成不变的青色衫子,随意挽起的乌发,只不过,簪子被丝带取代,一条青色的丝带柔柔的顺着发丝搭在纤细的肩上。
他冷冷扫她一眼,讽刺的勾起嘴角:“你想替她求情?”
子矜怔住,微微一晒,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女子,没有说话。
那女子突然回过头,也看到了子矜,她目瞪口呆,神情变的惊悚,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过惊恐,仿佛见了鬼一般,很快她脸色纸一般的苍白,红唇剧烈的颤抖着,不可置信的紧紧盯着子矜。
安王饶有趣味的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如何反映。
是啊,面对一个曾经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她该救还是不救呢?
“子矜姐姐……小梅错了,姐姐你救救小梅……”
女子挣开抓住她的侍卫,跪着一步步挪到她跟前,紧紧抓住子矜的裙角,所到之处,留下两道猩红色泽。
子矜低头看她。
仿佛抓到救命稻草的目光,血肉模糊的额头,楚楚可怜的神情。她抬头看她,血色混着泪水滞留在苍白的脸颊,变得有些恐怖。
“子矜姐姐,求你……求你救救小梅……”
她死死抓住她的裙角,掌心渗出的细汗浸湿了她青色的裙衫。
子矜迟疑的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晚,她得意的神情,她笑着劝她自己跳下去,仿佛杀害一个人的性命,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一时间,她怯懦的伪装,她曾经拥有的天真表情便一一在眼前浮现出来,她还可笑的去担心她,独自一个人赶到了井边,其实只是她的陷阱而已,她算准了她会担心她,算准了她回去井边找她。
多么可笑,今天,她却来求她救她。
若不是昙,她只怕早已沉到井底,化为泡沫了吧。
小梅看着子矜慢慢变冷得表情,目光变得绝望,突然,她一咬牙,伸出手去抓子矜的手,诧异间,她把子矜的手覆到了她的小腹上。
“子矜姐姐……”她泪眼朦胧的望着她,哭出声来。
子矜探到她微隆的小腹,神情微变,定定的直视小梅,收回手,看到不耐烦欲走的安王,叹了口气,“扑通”一声,她跪倒了地上。
“王爷,当务之急是找到板指,等找到了再罚不迟。”
她跪的笔直,说得不卑不亢。
安王回身皱眉看她,冷冽的目光直刺她清澈眼底。
假山上的水静静流淌着,湍急的冲进池潭,激起一团水雾。
子矜毫不畏惧的和安王对视,将围观的人们吓得几乎不敢呼吸
没有了风的声音,听不到气流涌动的响声。
空气静止了一般的死寂。
良久,安王没有说话,他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池潭。
波光粼粼,阳光打在荡起的涟漪上,仿佛破碎的镜子。
嘴角缓缓勾起,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却掺杂着诸多诉不清的情感。
“可能在那里。”
他说。
微转的侧面冷硬俊美,雪白的衣随风飘动,柔和的阳光打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落到他黝黑闪亮的眼底,也落到他柔软的薄唇。
身后的丫鬟们望着这样的安王,一时脸红心跳,忘记了身为何处。
子矜微微一怔,心中不知为何激起一种悸动,却面无表情地扫过他的脸庞,看向湖面。
池潭的水面呈现出一种暗绿的深色,仿佛剔透的碧血琉璃,晶莹的发着莹莹的光。
晚秋的水,是何等的凉啊。
她看向身旁乞求的小梅,眼中划过几丝无奈,缓缓站起身来,下了水。
水并不深,只没膝盖,只是刺骨的寒意侵入肌肤,又让她想起那晚溺水的情景,胸口的胀痛,喘不过气的无力感清晰的悉数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这算是惩罚么?
子矜无声的看向他,叹了口气,弯下腰,在近处仔细的摸索着。
潭池因为她的闯入激起一个漩涡,圈圈涟漪围绕在她身边,一身青衣的她与身后假山细流出奇的和谐,仿佛她本来就是其中的一部分,又仿佛她本就属于自然的天地,这一潭碧波,这一池春水,都是为她存在而存在。
安王静静看着,突觉得心湖就像是这平静的池水,被她无预警的闯进来,无章法的掀起了阵阵波澜。
可是她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无意掀起的漩涡,这种无心,让一向自信骄傲的他开始有些无措,突然,他意识到,原本作为猎人的他不知何时被猎物带入了迷途,他被猎物的美丽所打动,那猎物却丝毫不惧怕的望着他,继续走着它应该走的路。
在这一场游戏里,到底谁是谁的猎物呢?
涟漪圈圈。
她弯着身子,纤细的双臂在手中来回摸索,几缕柔软的发丝调皮的挣出绿色的丝带,搭在她白皙的脸颊上,一滴晶莹剔透的汗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点点光亮,顺着额头滑下来,“啪”的一声落入水中,涟漪层层,不同的水波相互碰撞,轻柔得晕开来,掺杂在一起,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