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意外的,他在安王府后门处找到了她徘徊不前的青色身影。
孤独暗黑的夜里,薄雾染冷了她乌黑的双鬓,白皙的皮肤发着透明的颜色,红唇鲜艳欲滴,身形纤瘦修长。
安王眼角透出笑意,负手站在远处,清风徐来,遗世独立。
子矜也发现了他,拂去颊边轻轻飘动的发丝,顺便掩去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诧。
“这不是技惊百花楼的那小子么?”禄王奇怪的走过去,朝她狭促的眨了眨眼,笑道:“怎么,没留下过夜,倒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说着,伸臂作势要拦住她的肩。
手还未碰触她薄薄轻衫,子矜已被安王拉到了身后,手僵直的停在半空,夜色中,安王带着笑意的脸闪着几丝不悦,仿佛什么人抢了他喜欢的东西。
禄王尴尬的收回手,打量了安王身后的子矜,越发觉得眼熟,良久,他才恍然大悟的拍了拍手,大笑道:“你是那天烫到三哥手的那个上茶丫头。”
安王勾了勾嘴角,松开了抓住子矜手腕的手,子矜抿嘴一笑,穿着男装俯身行女子礼:“子矜见过二位王爷。”
禄王哈哈一笑,暧昧的看了看两人,对着安王笑道:“三哥,臣弟府里还有些事,先回去了。”
安王淡淡点了点头,待禄王和他随从的身影消失在浓浓夜色,他转身向正门大步踏去。
走了几步,却发现子矜怔怔的停在原地,不明所以得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回过身却是满脸的不耐烦,剑眉微挑,冷冷道:“还不走?”子矜一惊,这才小心跟在他身后。
一路沉默,她默默跟在他身后,静得仿佛不存在,只能听到沿路下摆飘动的轻微响声。
到了主屋门前,安王突然止了步,看了一眼身后的子矜,话语间似带着怒气:“进来!”
两人身后的侍从互看一眼,静静退了下去。
屋内,伺候在一旁的侍女温好了暖帐,铺好了床铺,灯火辉煌中,对着安王福了福,盈盈退了下去。
安王冷着脸坐到了桌案旁,伸手拿了书看起来,专注的似乎忘了子矜的存在。
子矜低首一动不动站着,看着脚下砌的整整齐齐的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安王从书中抬起头来,火光将他脸上冷硬线条照的柔和,看她一眼,淡淡开口:“府里关于侍妾出府有什么规定,说。”话一落地,不怒自威。
子矜抿了抿唇缓缓开口:“府内规定,侍妾不得擅自出府,违者……”顿了顿才道:“责杖二十。”
二十大板,只怕能要了她的命去。纵使不惧,也免不了抵触。
安王抬眼不带感情的看她一眼,微斜的书遮住嘴角勾起的戏谑。
火光跳动,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门边,青衣粉面,一身男子长衫,英气勃勃,乌发轻绾,露出优美柔和轮廓,浓黑的睫毛微微颤着,像是匍匐在美丽花朵上的蝶翅。
安王微眯着眼,觉得无意中得到了一块无暇美玉,越看越觉得爱不释手。
“过来!”在书的遮挡下,他玩味的笑起来。
子矜怔了怔,还是迈动着僵硬的双腿,缓步走了过去,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
“给你个机会……”他抬眸看她,黝黑的眼眸闪过一丝光亮:“你觉得本王该怎么罚你。”
子矜呆了呆,奇怪的皱起眉头,随即又松开,终于问出口:“王爷不问贱妾去百花楼做什么么?”
安王古怪的勾了勾嘴角,眼底的笑意随即敛了去,他看她一眼,淡淡问道:“你去那做什么?”
子矜怔住了,觉得自己把自己赶进了死胡同,低下眼帘,平平的回答:“我想去找我的母亲。”她确实是为母亲而去,所以,似乎也不算是欺骗。
安王“哦”的应了声,没再说什么,放下手中的书,淡淡道:“听说,很多年以前,一个叫柳师师的名妓葬身火海,尸骨无存。”他的几句话,轻易的将她打入地狱。
子矜的表情历时变得惊恐,不可能的!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只觉他在骗她,那个女子明明告诉她母亲活得好好的。
安王看着她惊恐的表情,突然有些不忍心,目光投向关着的雕花大门,说了谎:“官府找不到尸体,也许只是个骗局。”他淡淡看她一眼,目光泛着未有的柔和光芒,让她不自觉地平静下来,她想,也许母亲节只是掩人耳目,也许是想脱身,她努力的想着种种理由,努力去相信安王后面那句话。可是,百花楼里的男子为什么知道呢。
他利用母亲威胁她,只是想让安王爱上她,那么,以后呢,他会有什么企图?
她开始疑惑,内心存了一个大谜团,千丝万缕的找不到头绪。却又隐隐透着不安,仿佛溺在冰冷的河流,任意飘零找不到方向。
耳畔似乎又响起那个男子温柔悦耳的声音:“你今天在场子上的表现,本尊很满意……”
满意什么呢。蓦地,她抬眼看了一眼安王,突然觉得自己无意中踏进了一个漩涡,紧紧地将她吸入其中,无法自拔。
“回神!”
安王不知何时从袖中抽出那只折扇,对着她头部就是轻轻一击,扇柄柔柔的碰触乌黑发丝,很快又离开,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
子矜情不自禁的低呼一声,猛然醒悟,看着眼前这个略带笑意的安王,突然无法和第一次见到的冷面王爷联系起来,她记得,第一次见他,他的目光是冷的,仿佛看一眼就会被冻伤,如坠冰窟,可是现在他看着她,眼角带着捉弄的笑意。
子矜迷茫了。
“笃笃笃”
寂静的夜里,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说。”安王眼帘都未抬。
“爷,今晚可要人侍寝么?”是王总管。
屋里两人突然怔住了。
她突然记起,她只不过是他的一个侍妾,他也才记起,似乎,很长时间,他没有叫人侍寝了。
有点……不对劲。
他收回折扇,沉吟着。
屋外没有动静,默默地站着,等着他的回答。
安王看了子矜一眼,她低着眼帘,让他想到一个词:低眉顺目。
他的脑中是一片同样乖巧委婉的女子,他从不去记他们的面容,只因为她们是一样的虚伪,让他感到厌恶。
可是,他是一个猎人,可以去捕获猎物,却不能被猎物影响了他,想到这里,他释然了。
“上次是谁?”他问。
很快,外面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紫竹苑的如婉。”
子矜的身体没由来的一颤。
安王微眯了眼,毫不在意的道:“就她吧。”他看了子矜一眼,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子矜怔了怔,俯身福了福,缓缓走出了房间,昏黄的灯光下,她青色的背影显得有些孤寂,泻下的影子也沾染了淡淡橘黄,随着她的身形缓缓在地上移动,也映进了他的眼底。
“等等!”
他情不自禁的叫住了她。
子矜诧异的回过头,清澈眼眸,澄清透明。
安王勾起嘴角,拿着折扇轻轻敲了敲桌面,淡淡道:“府内规则二百遍,三日时间。”
子矜有些目瞪口呆,眼前似乎看到一本厚厚的规则放到她面前,二百遍,她的手腕只怕会写断,抿了抿唇,想开口讨价还价,唇还未动,他不耐烦的挥手:“下去吧。”
欲言又止的顿住身形,轻轻皱了下眉表示自己的不满,还是下去了,她觉得他在捉弄她。
雕花大门被轻轻合上,安王得逞的笑起来,仿佛一个得到糖果的小孩子。
漫无目的的走在回去的路上,心中百般滋味,她站在暗香涌动的小径上,看着远处缓缓行来一个软轿,轿上轻纱漫舞,一个面若芙蓉的女子体态悠然的坐于上面,所到之处,暗香盈袖。
擦肩而过,她可以看到她眼角的笑意,和夜色染红的两颊,曾经温婉的她含笑坐着,仿佛一个等着丈夫揭开盖头的新娘,她沉稳了许多,微勾得嘴角带着她以前不曾见过的凛力。
她知道,她不再是那个温柔赠她玉镯的如婉了,她开始学会保护自己,也一步步接近她想要的生活。
可是,她觉得幸福么?
她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