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天,天云都没有再见过若兰。或许,是由于自己的回避,错过了太多相见的时机。只是,在这样的形势之下,他开始想也许这样子避而不见,是他们两个最好的选择。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办法理解若兰那强烈的恨意是打哪儿来,更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去化解它。两天下来,他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朝臣们因为若兰那日出口的话语对她已经失了信心,甚至开始有人逼他废后。所有的烦心事都汇聚到了一起,让他倍感头疼。
“皇上。”御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抹红色的身影随即进来。
“臣妾参见皇上。”颜儿微微福身。
“无须多礼,起来吧。”天云说着,不由抬头打量她一下。
自从那日晚上她舍命维护若儿的安全,原本对她的芥蒂现在都已烟消云散。现在,他反而为着那天若儿脱口而出的话语感大对不起她,有着一份急于补偿的心态。总体来说,他们夫妻欠她太多。
“谢皇上。”
“你重伤初愈,不好好待在种翠轩里养伤,跑来这儿干什么?”天云皱起眉头,有些不耐她的不请自入。
颜儿将手中的糕点搁在御书房的案桌上,丝毫不以他话中的不悦为忤,只是一迳甜甜的笑着。
“夜深了。颜儿见御书房的灯火还亮着,料想皇上必定在为姐姐的事烦忧,因此特意备了些糕点,想与皇上谈谈关于姐姐的事。”
“若儿?”天云不解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正为若儿的事烦心?你猜到了?”
“颜儿不必猜。宫中谁人不知道皇上与姐姐伉俪情深。颜儿知道,这几日因为那日晚间的事,皇上已经接到不少朝臣要求废后的奏折。”说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得意。想到自己的计谋如此轻易的离间了向来一心的君臣,她高兴得睡不着觉。现在的形势,已不再与她的主人——罗子缬有关。对她来说,只要抓住眼前之人的心,她还有什么得不到?姐姐是因为愚蠢,不知天高地厚的与皇后交锋,落败是必然的。而她,可不是姐姐那个笨蛋!她是美艳聪明的颜儿,绝不可能犯和姐姐一样的错误!
人们啊,总是相信眼见为实。她就顺应民心弄了个‘实’。成果不也正如她所料的那般圆满么?那个笨蛋女人,永远都将在她的算计中痛苦的活着!这是她欠他们严家的!
正正神色,尽管心里委实得意之极,表面上却未曾显露半分,仍是一派优雅从容。
“皇上深夜不寐,必定是为如何确保姐姐的地位而忧心。其实皇上根本不必如此烦忧,颜儿倒有一计,不知可行与否。”以退为近,是当初她服侍罗子缬的时候嬷嬷教的。这么多年来,屡试不爽,从未有过失手。这一招,她早已练得炉火纯青,有了足够的自信。正是因为她深谙人们的心态,长久以来,才能立于不败之地。相信使在易天云身上,成效也会是一样的显著。
“你有计?什么计?”仿佛看到救星般,天云黝暗的眸子瞬间一亮。
“颜儿想,姐姐那日的口不择言极有可能是因为颜儿的关系。想必是这段时间以来,姐姐太过孤寂因而得了心病。颜儿是想,如果皇上能废了颜儿,将颜儿打入冷宫的话,姐姐心境一宽松,心病也就随之不药而愈。到时候,重拾起大臣们的信心,姐姐也就不必遭受废后的凄惨命运了。事不疑迟,这个方法是迄今为止最为有效的方法了,还请皇上即刻实施,不要再犹豫。”
“废了你?你愿意委曲求全?”天云惊讶的看着一脸素净的她。
如果说,先前还有着些许疑问的话,此刻他已经全然的信任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显而易见她是表明了自己对权势的不在乎。他也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到底有几分。可看着颜儿那坦荡无伪的小脸,他找不出任何言不由衷的痕迹。
颜儿温柔的一撇唇:“皇上说反了。颜儿并不是委曲求全。颜儿自认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度量,能够容人所不容。只是颜儿清楚,姐姐爱皇上至深,而皇上对姐姐也是同等的深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在皇上的心底,只有姐姐才是那唯一的一瓢弱水。说到底,是颜儿不识好歹的插足,才造成了今天两难的局面。既然这个铃是因我而系,也自然得因我而解。颜儿思索了很久,自认为这个方法是最为实在。”
“你不后悔?这样一来你可能什么都没了啊。”
她柔媚一笑:“这有什么好后悔的。不是我的,强求亦是惘然。倒不如看开点,免却所有纠葛,以换三人的平静生活。更何况,颜儿相信皇上也不是一个无情之人,相信将来我的命运如何,皇上都不会坐视不理,任由我们母子自生自灭的。颜儿相信皇上。”
天云沉默了,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向来如鹰般阴鸷的眼此刻化尽其中的戾气转换为无比的祥和。他就这么看了她好半晌,最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看来,你真的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女人。”
“皇上以为颜儿会是哪种女人呢?”她故做好奇的问。在看到他脸上的尴尬之时恍然大悟的一拍手,“原来皇上一直把颜儿当做了后宫中那种擅耍诡计,不择手段争宠的女人?”她说着,语调有些发颤,似乎这样的‘误解’伤了她的心。
她当然是!
只不过,这一点,她永远都不会承认。自掘坟墓的蠢行,聪明如她,自然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被说中心思的天云看上去有些不自在。面对着她泫然欲泣的眼睛,也只好柔声,坦率的承认。:“老实说,当初你进宫之时,我是真的怀疑过你的动机。那日你在湖旁落水,我也曾一度怀疑是你故步疑阵,好引我上当。甚至,我还怀疑过,那些刺客,包括在小树林里袭击我的那伙人都是出自与你的指示。”
“既然皇上心有怀疑,又为何还要册封颜儿?更遑论在落水事件之后重重的责骂了姐姐。颜儿记得自己说过,那真的只是我不小心而已,和姐姐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啊?”她故做不解样,却在心地嘘唏不已。
好险!
看来,这局棋,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好下。她得步步为营才行。
“不过,现在我不再怀疑你了。更何况……”他顿了顿,眼底有着一抹隐色:“更何况,若儿那天看上去似乎太过激动,还请你别放在心上。”
“皇上是说姐姐看上去有点癫狂吧。其实姐姐那日是被吓坏了,搞得弄不清事实,辩不清敌友。那本不是姐姐的错,就算要怪也该怪那些不识好歹的刺客惊吓了姐姐。颜儿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哪还会去计较些什么。到是皇上,窝在这里两天了还没有去看过姐姐,实在说不过去啊。”她悄声提醒。
天云微微一怔,全然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但也因此,他释然的笑了。
“你说得对。最近被大臣们缠着,我有好久都没见过她了。”利落的起身,他走下高高的椅子。“不过,你所提的建议还有待商榷。我不能牺牲你来成全我和若儿,这样对你太不公平。”
她的识大体,她的委屈求全,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他怎能再做出如此残忍的决定?
“可是皇上……”
天云伸手一拦,拦下她未出口的话语。
“你别说了,我不会同意这事的。”
子夜时分。
尽管丫鬟们已经三番四次的劝说,若兰仍是固执的靠在窗前手守着。陪伴着她的,依然只有头顶的明月,还有耳边呼啸的夜风。
打从两天前,她就一直机械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希望那个熟悉的身影能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告诉她他想通了。然而每次都是失望的煞羽而归。不管她等得有多晚,两天来,仍是不曾搜寻到她所希冀的身影。心里的失落渐渐转化为不安。
犹记两天前,她中了颜儿精心步下的局。落下那番口不择言的话语后,她就有种强烈的直觉,自己与天云之间在不觉间出现了道深深的鸿沟。那道鸿沟日渐扩大,而她却没有丝毫办法去填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日益深幽。
她明白,那日的失态,极有可能就此扭转她的人生。如今她只恨没有人证,无法为她那日的所闻做证。
不过,不管如何,她都不会放弃的。她会坚持,直到他能相信她所说的事。
她必须让他知道,那个女人心怀不轨。她无法明知其事还坐视不理,明哲保身。那不是她明若兰的作风。
“怎么站在窗前吹风?夜深了,也不知道多披件衣裳。”
熟悉中带着宠溺的声音传入耳膜。一件温暖的衣裳落在她的肩上,给她带来一丝暖意。
若兰身子一僵,僵硬的回过头来,有点不相信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真这么神鬼莫测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错愕的说不出话来。
“你……”
“好了,有什么话还是进屋说吧。夜里风大,小心着凉。”天云体贴的将她拉进怀里,一手细心的关上透着冷风的窗。
进来时,就看见她一个人靠着窗,呆呆的看着天上的月亮。冷风中更显孤寂孱弱的背影,深深的扯痛了他的心。他自责,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回来陪她。遭遇了那样的夜晚,想必她还后怕吧。
“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狂烈的惊喜涌没几日来的疲惫。若兰满足的靠倚在他的怀里,贪婪的汲取着他身上的热量。
天云好笑的揉捏一下她冻得发红的脸颊,柔声安慰:“你是我的妻子,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不理?这几日我正为政务忙得不可开交,才没空回来看你。你不要胡思乱想的。要不我下个月的时候把云扬他们叫回来,带着你和孩子们一起去登山。老憋在宫里,人也不会舒服。”只是忙着处理政务而已,这妮子,未免想得太多,杞人忧天了。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听了我那天的话后,不想再理我了呢。”她委委屈屈的说。
天云神色一凛,原本的悠闲适意不见,换成了一副正儿八经的严肃样,深情的瞳眸不复宠爱,却有着深切的担忧。
“若儿,我希望你能忘了那日的话,以后对颜儿好些。”要求废后的奏折太多,他好勉强才将这事压制了下来,绝对不能再让那样的声潮死灰复燃。再来一次,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保得了她。
“为什么?!”若兰震惊的太抬头,满脸的难以置信,“我说的是实话啊!你要我明知道她居心叵测,却还要我以礼相待?我做不到!”她直率的回绝。
要她对一个要她命,还时刻想着如何毁了她和她的家人的蛇蝎女子以礼相待,她做不到!
她是单纯,她是善良,可还没能伟大到善待自己仇家的份上!
“你为什么一定要说颜儿心怀恶意?”他不解,真的不解,到底若儿是怎么了?现在的的她,看上去好陌生。
“因为她其心可议!你听我的,绝对要趁早除了她,否则于你于我,乃至于整个天翎皇朝都会是莫大的劫难!”
努力挣脱开他的怀抱,若兰离他远远的,就那么遥遥对视着。只是出口的话语,却仍是那般犀利,那般坚定。
这么一闹,天云的脸不高兴的扳起。
“她救过你我,我不希望你再口出妄言。”
“妄言?!”她更加惊诧的叫着,“你怎么说这是妄言?我明明知道她的意图的啊!”
她的不知错,她的辩解引起了他内心的反感。天云一下从椅上弹起,脸色极为难看的注视着她。
“你要知道,没有真凭实据的事就不能乱说。说多了,会砸了自己的脚。伤人又伤己,讨不了好。”他低声提醒着。
“你是怎么了?为什么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以前的你不会是这样的啊!”若兰怪异的蹙起眉峰。
这样的他,真的不像是那个她爱的人。现在,他给她的感觉,是一种全然的陌生,还有一股隐约的心痛。
她能感觉得出他变了。两人之间再无法如同过去一般亲密无间,衍生出了难以言喻芥蒂,将两人的心渐渐隔开,越来越远。
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再像以往那般相信她了?
难道,他真的被那个妖女迷惑了?
那个妖女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蛊,让他开始疏离自己?!
这瞬间,她慌了手脚。
“不行!天云你清醒一点。那个妖女在骗你啊!她要毁了你我,毁了皇朝里的所有人!你不能上当啊!”
“该清醒的是你!”天云猛然一声怒喝,吓得若兰即刻闭了嘴。他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狠戾!
“她为了救你,差点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这样还不够吗?为什么你还要恶意中伤?”她怎么会变得这般恩怨不分?
他的若儿该是纯洁无暇的,不该是这样无理取闹,一直叫嚷着要除去某人的!
“不!她根本就不是为了救我!她只是想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她骗尽了所有人,可骗不了我!那样的嘴脸,绝对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那样的眼神让她害怕,直觉的就想托出一切,以求他的理解。
“够了!”天云忍无可忍的怒吼出声,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眼神明显的沉痛莫名:“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此蛮不讲理,如此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若兰睁大眼珠子,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头,难以相信这样的形容会出自他的口里。
“你能说不是吗?自从我封了颜儿为嫔后,你就一直处处针对着她,这一点相信你自己很清楚,无须我再多说。”
“我针对她?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针对她?!”
“有。”他看着她,眼中的光芒莫名,“曾经,我也和你一样认为她的出现必定包藏了祸心。可事实证明并非如此。她一次次的救了你。如你所说,如果她真的心怀叵测的话,那日晚上又何必救你?”
“为权,为势!”她冲动的冲口而出。
“是吗?如果真的是这样,她何必拿自己肚里的孩子去冒险?那是她唯一的筹码不是吗?”
“那是因为……是因为……”若兰词穷了。
老实说,她也说不清那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别再狡辩了。你心里很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对于舍命救你的人,你非但不心存感激,反而肆意报复,你真的很令我失望。”望向她的鹰眸有着深切的悲哀。
“你被她迷惑住了是不是!”若兰心慌了,出口的话语更是不知所云。
天云的眼又黯淡了几分。他掀了掀唇瓣,最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这样的情况,除非当事人自己想通了,否则他压根就无力可施。
回过身,他向着大门的方向迈去。
到了门口,他犹豫的停顿了下来。
“我希望你不要再误解任何人了。她刚刚还向我请求要我废了她,以求安你的心。”
“那是假的!她最会作假了,你别上当受骗!”若兰急切的喊着。
她清楚得很。那个女人,绝对不可能会是这样的人!
自己已经被骗过一次,她不希望自己深爱的丈夫也沦落进她的骗局之中。
天云感到十足的可悲。
曾几何时,他的若儿成了猜忌心如此重的女人?!
在这块空间里,他开始感到窒息。
他需要好好透透气,另想办法来消除若儿心中那莫名的激荡。
“我希望你能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我不希望自己的妻子会因为妒意变得如同那些恶女人一样面目可憎。”
一句话,惊得若兰再也动弹不得。
好半晌,她勉强的扯了扯嘴角,苦涩的喃喃自语。
“你真的被那个妖女迷惑了。”
无论她说什么都没用了吧。
因为他的心里已不再如过去那般全然的相信她。
颓然的坐在地上,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发着呆。清亮的大眼失了焦距,变得云雾朦胧。
两人之间有了心病,爱,就不再完整。
她恨自己,为什么当初会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如此情形,她怪得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