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邵天扬带冯程程去吃日式。冯程程以前吃过韩国馆,但一次也没有吃过日式。
邵天扬替她把芥末汁调好,亲手给她夹了一片加吉鱼,但她似乎吃不惯生鱼片,拧眉皱眼地吃了一口就再也不碰了。尝尝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只有烤鳗鱼和酱煮乌冬面合她的口味,于是,连邵天扬的那份,也被她理所应当地霸占。
房间里点着灯,但房里多余的那扇覆着半透明樟子纸的木格拉门的后面,还是有几点烛火掩透而来,人影落在墙上和拉门上,颀长摇曳。靠在墙边的深色条几上,摆着一架十三弦古筝,加上周围的绿竹枯枝、花草掩映,让这方角落充满宁静与自然的味道。
冯程程不禁有一种错觉,似乎再过一会儿,就会有一个穿着深色花底儿和服的妈妈桑跪在门外,轻轻地拉开拉门,而她后面则是一位抱着萨摩琵琶,白面红唇、躬谦贤涩的歌姬。
气氛格外的好,用三味线和尺八合奏的日本民谣袅袅动人,两个人坐在榻榻米上,相饮对酌,别有一番情调。
清酒的味道极淡,尾音还有一种隐隐的甜,但冯程程不胜酒力,连喝了两杯之后,一抹淡淡的红晕便悄悄爬上了她的脸颊。
邵天扬总是很周到体贴,又适时地替她倒了一杯。
她摇摇头:“不能再喝了,昨天的酒劲还没散,我到现在还头疼呢。”
他看着她的表情,眉眼舒展开来,哈哈大笑:“你今天倒挺懂得适可而止,昨天怎么那么豪气冲天?”
冯程程不理他,反倒兴致勃勃地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暗恋我的?”
邵天扬神色一紧,愣了几秒之后,又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笑着说:“甭瞎想啊,谁暗恋你了?”
“那你干什么偷拍我照片?还……”
话还没说完,冯程程蓦地住了嘴。但邵天扬还是从中捕捉到到了重要信息,竖起了眉,不假思索地追问道:“什么偷拍照片?”
说漏了嘴,已经无法再找什么理由岔过去,于是,她绞尽脑汗,用最恰当的语言把那天动了他电脑,看到照片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最后还格外强调了一句:“我真不是故意的,也没想偷窥你的隐私。”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纯属意外?”
邵天扬像不认识她似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她的脸,目光越发地高深莫测,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
冯程程实在难在捉摸他的真实想法,只好抿着嘴,一声不吭地等在一旁“听候发落”。
过了一会儿,他又叹了一口气,说:“冯程程,原来你早就知道,却一直跟我装腔作势?如果不是昨天,你打算跟我瞒到什么时候?”
“我不是想装,主要是,你们这群人前科太多,就连说话都是真一句假一句的,我敢信谁呀?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把照片放电脑上让我看的,等我上了钩,你再扔我个几十几百万,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邵天扬被她说的几乎恼怒,眉头纠结在一块儿,坐在桌子对面一言不发,只是吃饭喝酒。
冯程程意识到自己说的过份了,多少伤了他的自尊,于是主动陪笑:“你别生气了,我知道我不该以点盖面,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但我那不是因为不够了解你吗?”
他独自喝了一杯酒,依旧不吭声,似乎思绪飘到了万里之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越是沉默,她心里就越是惴惴,倒不是怕他就此翻脸无情,而确实是自己说的那些话让人难堪。
忍了一会儿,她终于绷不住那根弦,不得不老老实实地交代:“其实,我对你也不是完全没感觉,但就是对自己不自信。像你这样的,找个明星女朋友都绰绰有余,我要什么没什么,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你究竟能看上我什么?”
邵天扬总算放下了酒杯,看了看她说:“吃完了?那就走吧,以后咱不来吃日式了。”
他刻意避开话题,站起来就走,冯程程也只好跟着他一路出来。
这里的老板是个日本人,结帐的时候特意送了他们一盏孔明灯,还用蹩脚的中文说:“欢迎下次光临。”
上了车,两个人依旧无话,冯程程闹不明白邵天扬到底意欲何为,于是用头抵着车窗,在道路两侧的流光掠影之下,看着车内的玉制平安符静静地发呆。
她其实是真的不自信,当年洛阳抛弃了她,她打击颇重。后来想想也对,上学的时候谈恋爱,大多比较单纯,不会去顾及太多,但是毕业之后,谈恋爱就是以结婚为前提,这里面涉及到的事情远比想象中的要多出甚多。
这也是为什么大学里的情侣,一但毕业就难逃分手结局的原因了。
车子缓缓开进小区里,最后在楼口处停下。冯程程尴尬地推开车门,邵天扬却忽然伸手拉住她:“程程!”
她僵了僵,还是回过头来。黑暗中,邵天扬的眼睛漆光流转,似盛波澜,看的她呼吸一窒,于是心跳砰砰地静待下文。
“其实真正应该自卑的人是我,而不是你。我之前一直犹豫着不跟你坦白,其实也是怕你只当我是个靠老子吃饭的二世祖,看不上我。程程,真的,谢谢你不嫌弃我。”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认真的态度和她说话,虽然含蓄,但冯程程一字一句地听着,直到上了电梯,脸上还在发烧。
最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把心事一吐而快,而邵天扬却始终没有说,电脑上的那张照片是怎么拍的。
大概是真的被他说的心花怒放,开了门,换好鞋,冯程程的嘴角微微上扬着,脸上依旧是掩不去的春色。
王珊珊端着咖啡,故作知性地慢慢从卧室踱出来:“冯程程,我等你很久了。”
她脸上的表情一僵,光顾着欣喜,倒忘了该如何跟王珊珊解释昨天彻夜不归的事情来。
“说吧,昨天到底怎么回事儿?”王珊珊坐下来,依旧是慢条斯理,但确实是给了人很大的压迫感。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横下心来坦白:“我谈恋爱了。”
王珊珊像是中了彩票,眸底一闪,失口而出:“邵天扬?”
她轻轻点了点头,想到了临分手时,在车里的那个纠缠激烈的吻,心里的甜蜜又微微地荡漾开来。
“昨天你们睡在一起?”咖啡还汩汩地冒着热气,她用纤长的手指捏着杯把,毫不避讳地问,“上床了?”
她问的太直接,冯程程觉得难为情,沉默不答,但她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冯程程等着王珊珊高兴雀跃,因为这是她一直期待的结果,但她却没有如她预期的那样抱着她欢呼,反而格外冷静地问她:“避孕了吗?”
一盆冷水泼下来,又准又狠地砸在她的头顶。难得王珊珊可以这么冷静,否则这个绝对不能疏忽的问题,就要被她粗心大意地忽略过去。
“没有。”她的声音低到了极点。
王珊珊抬头瞄她一眼,不声不响地进屋去,过了一会儿,又出来,甩给她一个小盒子,上面印着“毓婷”两个字。
冯程程吃惊地看着她:“你还备着这种药?”
“废话。虽然说是谈恋爱,但我们自己也得懂得保护自己,万一弄到上医院刮宫,那就没什么必要了。”
抠出一粒就着水吞下去,这是冯程程仅有的几次“吃药不皱眉头”之一。
吃了药,王珊珊才拉着她继续问长问短。除了某些少儿不宜的细节,冯程程把事情从头到尾地叙述了一遍。
王珊珊一直吸着气,满眼羡慕,听到某处,几乎惊讶地跳起来:“冯程程,我没听错吧?竟然是你这个陈腐的大木头,主动吻了他?”
“珊珊,我是真的感动了。”
那个时候,她主动凑上去吻他,却并非因为醉了酒,行为失控。她其实也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被琼瑶、席娟这些人用文字熏就了一身酸骨,心底那股“追求真爱,生死不离”的浪漫因子被如数激发,自然被感动的一塌糊涂。
虽然他发了脾气,但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好像是言情小说里面的情节,浪漫的不尽真实,仿佛离现实很远,直到第二天回忆起来,她仍然觉得亦真亦幻,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差距。
王珊珊亦是同样感慨:“是啊,想想就觉得激动,你说邵天扬这样的极品,怎么就让你给碰上了呢?”
冯程程皱皱眉:“你这是什么口气?难道我很差?”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王珊珊果然识趣地站起来,打着哈欠往卧室里去:“哎呀,不说了,我都困了,可行李还没收拾呢。”
“收拾行李?”
王珊珊笑着说:“明天我跟阿威去香港,请好了假,机票都订好了。”
冯程程会心一笑,心想:这么快从小陈变成了阿威,看来王珊珊也很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