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公绥
《说文》：”乌，孝鸟也。“尹湾汉简亦有《神乌赋》一篇，类似民间俗赋，可见乌鸦在汉代就很受人喜欢。成公绥《乌赋》可谓是许慎孝鸟之意的进一步发挥、扩大和引申，后代提及反哺之情，多以乌鸦比拟，如梅尧臣的《思归赋》，乌鸦成为了孝的代表和化身。
有孝乌集余之庐［1］，乃喟然而叹曰［2］：余无仁惠之德，祥禽曷为而至哉［3］？夫乌之为瑞久矣［4］，以其反哺识养［5］，故为吉乌。是以《周书》神其流变［6］，诗人寻其所集［7］，望富者瞻其爰止［8］，爱屋者及其增叹，兹盖古人所以为称［9］。若乃三足德灵［10］，国有道则见，国无道则隐［11］，斯乃凤鸟之德［12］，何以加焉［13］：恶鸟而贾生惧之［14］，乌善禽而吾嘉焉，惧恶而作歌［15］，嘉善而赋之［16］，不亦可乎！
惟玄乌之令鸟兮［17］，性自然之有识。应炎阳之纯精兮，体乾刚之至色［18］。望仁里之回翔兮，翩群鸣以祔翼［19］。差自托于君子兮［20］，心虽迩而不逼［21］。潜幽隟而穴处兮，将待期于中春。起彼高林，集此丛灌，栖息重阴［22］，列巢布干［23］。缤纷雾会［24］，回皇尘乱［25］，来若雨集，去若云散。哀鸣日夕，鼓翼昧旦［26］，噫哑相和，音声可玩［27］。嗟斯乌之克孝兮［28］，心识养而知慕［29］。同《蓼莪》之报德兮［30］，怀《凯风》之至素［31］。雏既壮而能飞兮，乃衔食而反哺。游朝霞而凌厉兮［32］，飘轻翥于玄冥［33］。有昆山之奇类兮［34］，体殊形于玉趾［35］。凌西极以翱翔兮［36］，为王母之所使［37］。时应德而来仪兮［38］，介帝王之繁祉［39］。入中州而武兴兮［40］，集林木而军起。能休祥于有周兮［41］，矧贞明于吉士［42］。嘉兹鸟之淑良兮［43］，永和乐而靡已［44］。
（严可均校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晋文》卷五九，中华书局，1958年）
［1］孝乌：孝顺的乌鸦。因乌鸦反哺，故人们认为它是一种孝顺的鸟，称之为孝乌。
［2］喟然：长叹貌。
［3］德：张溥辑《成公子安集》作”祯“。祥禽：吉祥的鸟。曷：通”何“，为什么。
［4］瑞：祥瑞，吉祥。
［5］反哺：乌鸦长大后，衔食喂母。识养：指乌鸦知道养其母。
［6］”是以“句：所以《周书》对乌鸦的行为有神奇的记载。《周书》：指有关周朝的典籍。这里应是指《尚书大传》中的有关记载。《尚书大传·大战》中有：”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
［7］”诗人“句：指《诗经·小雅·正月》：”瞻乌爰止，于谁之屋。“意思是说，看乌鸦栖息在谁家房屋之上。集：鸟栖止于树上。
［8］”望富“句：《诗经·小雅·正月》：”瞻乌爰止，于谁之屋。“《毛传》曰：”富人之屋，乌所集。“爰：助词。止：栖息，停，落。
［9］称：称赞。
［10］三足：三足乌，古代传说中的神鸟，为祥瑞之鸟，传说日中有三足乌。《淮南子·精神训》：”日中有踆乌。“高诱注：”踆，犹蹲也，谓三足乌。“因此也称太阳为三足乌或金乌。又传说三足乌为西王母取食。德灵：神灵的德性。
［11］”国有“二句：语出《论语·泰伯》：”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见：同”现“，出现。
［12］斯：此、这，指上文”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的灵性。
［13］加：超过。
［14］”恶鸟“句：《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载有贾谊见鸟出现于庭而写《鸟赋》之事。（fú）：鸟，猫头鹰一类的鸟，旧传为不祥之鸟。
［15］恶：指罪恶，灾祸。
［16］嘉：赞美，嘉许。
［17］玄：黑色。令：善。
［18］应：接受。纯精：纯粹，美好。体：表现，体现。乾刚：刚强。
［19］仁里：原作”九里“，据张溥辑《成公子安集》改。仁人所居之乡，后泛称风俗淳美的乡里。祔翼：疑当作”拊翼“，拍击翅膀。
［20］差：差不多，略微。自托：自己假托。
［21］迩：近。逼：迫，狭窄。
［22］重阴：阴暗处。
［23］列巢布干：指在树枝上筑巢。
［24］雾会：像雾一样聚集在一起，言其众多。
［25］回皇：同”回遑“，意为徘徊疑惑，回旋。
［26］鼓翼：拍打着翅膀。昧旦：天未明之时，破晓。
［27］噫哑：乌鸦鸣叫声。
［28］克：能。
［29］慕：思念，爱慕。
［30］”同《蓼莪》“句：《蓼莪》属《诗经·小雅》篇名。诗句中有”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写孝子感念父母的恩德，因无法报答而悲痛的心情。
［31］”怀《凯风》“句：《凯风》属《诗经·邶风》篇名。诗句中有”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写孝子感念母亲受尽劳苦，为儿女不能宽慰母心而遗憾。素：通”愫“，诚心，真情。
［32］凌厉：凌空高飞。
［33］翥（zhù）：高飞。玄冥：指北方。
［34］昆山：昆仑山，在西藏、新疆和青海之间。
［35］体殊形：身体形状奇特。玉趾：如玉一般的爪子。
［36］凌：登，上。西极：西方极远之地。
［37］王母：即西王母，神话中的女神，旧时以为是长生不老的象征。《山海经·西山经》：”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据传说三足乌是西王母的使者。
［38］来仪：出现，飞来。《尚书·益稷》：”凤皇来仪。“
［39］介：凭借，依靠。繁祉：盛福。
［40］中州：中原，中国。武：指周武王，周武王牧野伐纣，西周王朝建立。
［41］休祥：吉祥。《尚书·泰誓》：”袭于休祥，戎商必克。“有周：指周朝。
［42］矧（shěn）：况且，何况。贞明：坚贞贤明。
［43］淑良：美好善良。
［44］靡已：原作”靡纪“，据张溥辑《成公子安集》改。没有止境。靡，无。已，止，完结。
评
本赋通过赞颂乌鸦从而赞美了孝这种美德。据说乌鸦在长大后，常常衔食喂母，因此被认为是一种具有孝德的鸟，并被视为吉祥之物。本篇由赋前小序和正文组成。小序交代写作缘由：有乌鸦集于其庐，联想到古书中关于乌鸦的记载，于是”嘉善而赋之“。
正文可以分为两个层次。第一层从”惟玄乌之令鸟兮“到”音声可玩“，用拟人的手法铺写乌鸦的习性与禀赋。乌鸦”应炎阳之纯精兮，体乾刚之至色“，禀受赤热太阳的纯精之气，具有阳刚的至正之风。不但望着仁德之人居住的地方成群结队地飞翔鸣叫，而且还自比于君子。这是作者心中的乌鸦，与其说乌鸦自比，毋宁说是作者在将其比作君子。甚至连乌鸦的鸣叫声听来都是”噫哑相和，音声可玩“，作者对乌鸦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第二层直接赞扬乌鸦的孝亲之情。作者将乌鸦比拟为《诗经》里《蓼莪》《凯风》中的孝子，”雏既壮而能飞兮，乃衔食而反哺“，进一步引用神话传说，说明乌鸦的灵性与孝德：乌鸦不但是西王母派遣的使者，还帮助帝王降临盛福，进入中州给周朝带来吉祥，周武王因之而兴盛。第二层可以说是在第一层基础上的升华，乌鸦独特的习性与禀赋，使得它具有特殊的品德、作用。
全赋在描写中渗透着作者对乌鸦的深深赞美之情。篇幅虽短小，但是在直接歌颂的同时，引经据典，引用神话传说，增加了作品的容量和说服力。
（延娟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