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王太甲行跪拜叩头之礼，说：“我小子不懂君道，自己导致不善。贪欲败坏法度，纵容败坏礼仪，故而很快给自身招致罪过。上帝降下的灾祸，还能够避开；自己造成的灾祸，不可逃脱。过去违背师保您的训诫，一开始便不能自我责难：还想要依赖您匡扶救助的恩德，以求有个好的结果。”
伊尹行跪拜叩头大礼，说：“修养自己，用诚信的美德协调臣下，这才是明智的君王。先王成汤慈爱困苦贫穷的百姓，百姓都服从他的命令，没有不快乐的。兼并那些方国，他的邻国的人如此说：‘等待我的君王成汤吧，君王来了我们便不会遭罪了。’嗣王您要勤勉自己的德行，看看您那些有成就的祖先们，不要有顷刻的放逸和懈怠。尊崇先祖先王，常思孝顺；亲近臣下，常思恭谦。能看远方，才是目明，能听从德言，才是耳聪。您要是做到了这些，我将接受王的美德，永不厌倦。”
太甲(下)
［原文］
伊尹申诰于王曰①：“呜呼！惟天无亲，克敬惟亲；民罔常怀，怀于有仁；鬼神无常享，享于克诚。天位艰哉！
“德惟治，否德乱。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终始慎厥与，惟明明后。
“先王惟时懋敬厥德，克配上帝。今王嗣有令绪，尚监兹哉②！
“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迩③。无轻民事，惟难；无安厥位，惟危。慎终于始！
“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
“呜呼！弗虑胡获？弗为胡成？一人元良，万邦以贞。君罔以辩言乱旧政，臣罔以宠利居成功。邦其永孚于休④。”
［注释］
①申：重复。王：指太甲。②尚：庶几，犹今语差不多，表示祈求，希望。监：视。兹：此，指先王懋敬厥德之事。③陟：升，这里作行、至解。遐：远。迩：近。④孚：保。休：美。
［译文］
伊尹再三训诫商王太甲说：“啊！上帝不会固定不变地亲近某个人，只亲近恭敬他的人；百姓不会永远顺从某君王，只顺从有仁德的君王；鬼神也不会一直佑助某一个人，只是佑助能诚心的人。上帝赐予的君位难坐啊！
“实施德政，天下便获得治理，否则，天下便大乱。采取与治理天下一样的方法，没有不兴盛的；采取与导致天下大乱一样的事，没有不消亡的。自始至终恭慎地处理这些问题，便是十分英明的君王。
“先王成汤便是如此努力敬修自己的德行，故而可以符合上帝的旨意。王你如今继续享有这美好的大业，希望能注意这一点啊！
“譬如登高，一定从下面开始；譬如行远，一定从近处开始。不要轻视百姓的力役，要思考到它的艰难；不要安居自己的君位，要思考到它的危险。自始至终恭慎小心！
“要是有些话违背你的心愿，必须要从符合道义上来考求；要是有些话迎合你的心愿，必须要从未必符合道义上来考求。
“啊！不思虑能有什么收获！不干事能有什么成就？君王一人十分优秀，天下四方便纯正无邪。君王不要用巧言诡辩来搅乱先王的旧政，臣下不要靠恩宠利禄成就功名。如此，国家将永远保有美好的局面。”
咸有一德
［原文］
伊尹作《咸有一德》。
伊尹既复政厥辟，将告归，乃陈戒于德。
曰：“呜呼！天难谌①，命靡常。常厥德，保厥位；厥德匪常，九有②以亡。夏王弗克庸德，慢神虐民。皇天弗保，监于万方，启迪有命，眷求一德，俾作神主。惟尹躬暨汤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受天明命，以有九有之师，革夏正。非天私我有商，惟天佑于一德；非商求于下民，惟民归于一德。德惟一，动罔不吉；德二三，动罔不凶。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灾祥，在德！
“今嗣王新服③厥命，惟新厥德；终始惟一，时乃日新。任官惟贤才，左右惟其人。臣为上为德，为下为民；其难其慎，惟和惟一。德无常师。主善为师；善无常主，协于克一。俾万姓咸曰：大哉！王言。又曰：一哉！王心。克绥先王之禄④，永民之生。
“呜呼！七世之庙，可以观德；万夫之长，可以观政。后非民罔使，民非后罔事⑤。无自广以狭人，匹夫匹妇不获自尽，民主罔与成厥功。”
［注释］
①谌：信。②九有：九州。③服：受，接受。④绥：安。禄：福禄。⑤罔事：无处尽力。
［译文］
伊尹还政给太甲以后，写了一篇训词《咸有一德》用来训诫太甲。
伊尹已经把政权归还给太甲，即将告老回到他的私邑，于是讲述修德的事，训诫太甲。
伊尹说：“唉！上天难信，天命无常。常常修德，能够保有君位；修德不能时常，九州故而便会丧失。夏桀不能时常修德，怠慢神明，虐待百姓。皇天不安，观察万方，开导辅佐天命的人，眷念寻求纯德的君，让他成为百神之主。只有我伊尹自己与成汤有纯一之德，能合天心，承受上天的明教，故而拥有九州的百姓，于是革除了夏王的虐政。这不是上天偏爱我们商家，而是上天保佑纯德的人；不是商家求请于民，而是百姓归向纯德的人。德纯一，施行起来无不吉利；德不纯一，施行起来无不凶险。吉和凶不出差错，一切在人；上天降灾降福，只在于德啊！
“如今嗣王新受天命，要更新自己的德行；始终如一而不间断，如此便会日新。任用官吏当用贤才，任命左右大臣当用忠良。大臣辅助君上施行德政，配合下属治理人民；对他们要看重，要慎重，当和谐，当专一。德没有不变之法，得以主善为法；善没有不变的原则，得协合于能一。要使百姓都说：重要呀！君王的话。又说：纯一呀！君王的心。如此，便可安享先王的福禄，长久安定百姓的生活。
“啊呀！供奉七世先祖的宗庙，能够看见功德；万夫的首长，能够看见行政才能。君主没有百姓便无人任用，百姓没有君主便无处尽力。不可自大而小视人，平民百姓要是不得各尽其力，人君便没有人跟他建立功业。”
盘庚(上)
［原文］
盘庚五迁，将治亳殷，民咨胥怨。作《盘庚》三篇
盘庚迁于殷。民不适有居，率吁众出①，矢言。曰：“我王来，既宅于兹，重我民，无尽刘②。不能胥匡以生，卜稽，曰其如台，先王有服，恪谨天命，兹犹不常宁，不常厥邑，于今五邦！今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断命，矧曰其克从先王之烈？若颠木之有由蘖，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绍复先王之大业，绥四方。”
盘庚敩③于民，由乃在位以常旧服、正法度。曰：“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王命众，悉至于廷。
王若曰：“格汝众，予告汝训汝，猷黜乃心，无傲从康。古我先王，亦惟图任旧人共政。王播告之修，不匿厥指，王用丕钦④。罔有逸言，民用丕变，今汝聒聒，起信险肤，予弗知乃所讼。
“非予自荒兹德，惟汝含德，不惕予一人。予若观火，予亦拙谋作，乃逸。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若农服田，力穑乃亦有秋。汝克黜乃心，施实德于民，至于婚友，丕乃敢大言汝有积德。乃不畏戎毒于远迩，惰农自安，不昏作劳，不服田亩，越其罔有黍稷。
“汝不和吉言于百姓，惟汝自生毒，乃败祸奸宄⑤，以自灾于厥身。乃既先恶于民，乃奉其恫，汝悔身何及？相时民，犹胥顾于箴言，其发有逸口，矧予制乃短长之命？汝曷弗告朕，而胥动以浮言，恐沈于众？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则惟汝众自作弗靖，非予有咎。”
“迟任有言曰：‘人惟求旧，器非求旧，惟新。’古我先王暨乃祖乃父胥及逸勤，予敢动用非罚？世选尔劳，予不掩尔善。兹予大享于先王，尔祖其从与享之。作福作灾，予亦不敢动用非德。
“予告汝于难，若射之有志。汝无侮老成人，无弱孤有幼。各长于厥居，勉出乃力，听予一人之作猷。无有远迩，用罪伐厥死，用德彰厥善。邦之臧⑥，惟汝众；邦之不臧，惟予一人有佚罚。
“凡尔众，其惟致告：自今至于后日，各恭尔事，齐乃位，度⑦乃口。罚及尔身，弗可悔。”
［注释］
①吁：呼叫。：同“戚”，指贵戚大臣。②刘：伤害。③(ｘｉàｏ)：教导。④丕：大。钦：敬重。⑤宄(ɡｕǐ轨)：在内作恶。⑥臧(ｚāｎɡ赃)：善，好。⑦度：闭也。
［译文］
盘庚第五次迁都，将开始居殷，百姓都埋怨盘庚。后人创作《盘庚》三篇。
盘庚将把都城迁往殷。臣民不愿去殷地，盘庚故而呼唤贵戚大臣出来，讲述自己的意见。他说：“我们的先王来到奄，已经迁都在奄，这是注重我们的百姓，不让百姓遭受伤害。如今已没有办法互相救助而求得生存，占卜探察吉凶，问该怎么办呢？先王有制度，一切谨从天命，故而并不永久安定，不固定他们的都城，至今已有五个国都了！如今不继承先王敬慎天命的传统，不明白上天的决断，从何处说起可以继承先王的事业呢？就如同倒下的树木又抽出了新枝，被砍伐的树木又发出了新芽，这是上天将在这个新的国都让我们的国运延续下去呀，继续复兴先王的大业，以至安定天下。”
盘庚开导百姓，又教导他的在位的大臣，遵从旧制，端正法度。他说：“不允许有人胆敢压制百姓的劝谏！”盘庚命令臣下，都来到王庭。
王这样说：“来吧，你们各位，我要告诉你们，训诫你们，并希望去掉你们的私心，不要傲慢、纵容和追求安逸。先前我们的先王，也只是希望任命长期在位的旧人一起管理政事。先王发布政令，在位的旧人都不隐瞒布告的旨意，故而，先王很尊敬他们。旧人没有错误的言论，故而，民众都起了很大的变化。如今你们拒绝别人的好意而自以为是，又伸说邪恶肤浅的话语，我不晓得你们在争辩些什么。
“并不是我自己废弃了任命旧人的美德，而是你们接受了我的好处却不肯报施给我。我对你们的行径象看火一般地清楚，只是我的谋略拙劣，则是过错。便如同把网结在纲上，才能有条理而不紊乱；便如同农民从事田间劳动，只有努力耕种，才可望有好收成。你们要能去掉私心，把真真确确的好处给予民众，以至于亲戚朋友，于是才敢大言不惭地说你们有积德。要是你们不怕将来或眼前会有大灾害，象懒惰的农民一般自己寻求安逸，不努力劳作，不从事田间劳动，于是便会没有黍稷收获。
“你们不向民众宣布吉祥的话语，是自己造成的祸害，将要发生败祸奸宄，是自己害自己。你们已经引导人们做坏事，才承受痛苦，你们自己后悔又怎么来得及？看看这些小人吧，他们尚且顾及劝谏的话，小心错误言论出自他们的口中，何况我握有你们的生死寿命呢？你们为何不自己告诉我，却用些无稽之谈相互鼓动，恐吓煽惑百姓呢？如同大火在原野上燃烧一般，不能面向接近，还可以扑灭吗？这都是你们群臣自己做得不好，不是我有过失。”
“迟任讲过：‘用人要用长期在官位的旧人，用器物便不要寻求旧的，而是要新的。’先前我们的先王同你们的祖辈父亲一起劳动，共享安乐，我如何敢对你们实施不恰当的刑罚呢？世世代代都会计算你们的功绩，我不会掩蔽你们的好处。如今我要祭奠我们的先王，你们的祖先也将跟着受到祭奠。我即使能给你们赐福或降灾，我也不敢动用不恰当的奖赏或惩处。
“我把困难的事情告诉你们，便如同射箭要有箭靶一般，不能偏离。你们不要小瞧成年人，也不要小瞧年小的人。你们各人要长期住在这儿，努力付出你们的劳动，顺从我的谋划。不管将来还是如今，我要用刑罚惩治那些作恶的，用赏赐奖励那些行善的。国家治理得好，是你们大众的功劳；国家治理得不好，是我有过有罪。
“你们大家要仔细思考我告诫你们的这番意思；从今之后，各人恭恭慎地做好你们自己份内的事情，迅速处置自己的工作，闭上你们的嘴不要乱说。否则，惩处到你们身上，你们可不要后悔。”
盘庚(中)
［原文］
盘庚作，惟涉河以民迁。乃话民之弗率，诞告用。其有众咸造，勿亵在王庭，盘庚乃登进厥民。
曰：“明听朕言，无荒失朕命。呜呼！古我前后，罔不惟民之承。保后胥戚，鲜以不浮于天时。
“殷降大虐，先王不怀厥攸作，视民利用迁。汝曷弗念我古后之闻？承汝俾汝，惟喜康共，非汝有咎比于罚。予若吁怀兹新邑，亦惟汝故，以丕从厥志。今予将试以汝迁，安定厥邦。
“汝不忧朕心之攸困，乃咸大不宣乃心，钦念以忱，动予一人。尔惟自鞠自苦，若乘舟，汝弗济，臭厥载。尔忱不属，惟胥以沈。不其或稽，自怒曷瘳？汝不谋长以思乃灾，汝诞劝忧。今其有今罔后，汝何生在上？
“今予命汝一，无起秽以自臭，恐人倚乃身，迂乃心。予迓①续乃命于天，予岂汝威，用奉畜汝众。
“予念我先神后之劳尔先，予丕克羞尔，用怀尔然。失于政，陈于兹，高后丕乃崇降罪疾，曰：‘曷虐朕民！’汝万民乃不生生，暨予一人猷同心。先后丕降与妆罪疾，曰：‘曷不暨朕幼孙有比！’故有爽德，自上其罚汝，汝罔能迪。
“古我先后既劳乃祖乃父，汝共作我畜民。汝有戕则在乃心，我先后绥②乃祖乃父。乃祖乃父乃断弃汝，不救乃死。
“兹予有乱政同位，具乃贝玉。乃祖先父，丕乃告我高后曰：‘作丕刑于朕孙！’迪高后丕乃崇降弗祥。
“呜呼！今予告汝不易，永敬大恤，无胥绝远。汝分猷念以相从，各设中于乃心。乃有不吉不迪，颠越不恭，暂遇奸宄③，我乃劓殄灭之，无遗育，无俾易种于兹新邑！
“往哉，生生！今予将试以汝迁，永建乃家。”
［注释］
①迓(ｙà)：求。②绥：告。③暂遇奸宄：奸宄(ɡｕǐ鬼)，作坏事。在外曰奸，在内曰宄。
［译文］
盘庚制造了一些船，计划越过黄河领导臣民迁移。于是召集了那些不服从的人，用至诚的话告诫他们。那些臣民都来了，恭慎地来到王庭，盘庚登上高处，招呼他们靠前一些。
盘庚说：“你们要听清楚我的话，不要忽略我的命令啊！先前我们先王，没有不顺承百姓的心理和意见去办事的，而百姓也没有不体贴先王的，故而没有遭到上帝的惩处。先前上天降下大灾，先王不安于自己所在的都城，而依据臣民的利益去迁徙。你们为何不想一想我们先王的这些事情呢？我听从你们爱好安乐和稳定的心愿，反对你们有灾难而陷入惩罚。我如此呼吁你们安居这新邑，正是为了你们，大大地听从你们的心愿啊！如今我把你们迁徙过去，以安定我们的国家。
“你们不考虑我内心的困苦，你们的心居然很不和顺，很想用些不正确的话来动摇我。你们只搞得自己走投无路、自寻烦恼；就像乘船，你们渡不过去，如同坐在载着货物停在河中的船上。你们不诚心合作，便只有一块沉下去。你们不思考沉没的缘由，却自己埋怨，又有什么好处呢？你们不作长远打算，不想法除去灾难，只劝我不必忧愁。如此下去，将会有今天而无明天了，你们如何还能生活在这个地方呢？
“如今我命令你们专一顺从我的意见，不要传播谣言来败坏自己，恐怕有人就利用你们身上的毛病，让你们心里歪邪。我求上天延续你们的生命，我岂敢威胁你们啊，是佑助、养育你们大众。
“我想着我们神圣的先王一度烦劳过你们的祖先，我已作了很大的努力，以去除你们的耻辱，以表示对你们祖先的思念。耽误了政事，长久地居住在这儿，先王便会重重地降罪责，说：‘为何虐待我的臣民？’你们万民要是不去谋生，不和我同心同德，先王也会对你们降下罪责，说：‘为何不同我的幼孙儿和好！’故而，有了过失，上天便会惩治你们，你们无法逃脱这些惩治的。
“先前我的先王既然烦劳过你们的先祖先父，你们都是作为我养育的臣民。要是你们心里藏着恶毒的想法，我的先王便会告诉你们的先祖先父，你们的先祖先父便会丢弃你们，不把你们从死罪中救出来。
“如今那些乱政大臣，执掌权柄，只晓得聚敛财货，他们的先祖先父却竭力要求我的先王说：‘快快用严厉的惩处给我的子孙吧！’从而引导先王，大大地把不祥降给他们。
“啊！如今我告诉你们，迁移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要永远警惕大的忧患，不要相互疏远。你们应该听从我，每个人的心都要和和善善。要是有人不善，不走正道，违法不恭，欺诈奸邪，胡作非为，我便要灭绝他们，不留后人，不让他们在这个新国都蕃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