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突然惊醒,原来杨焕也可以不在她身边的,大概是想说一群人在外面疯,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她会不会像包子娘亲那样,整个生命就此枯萎下去?
当年无法言述的惊惧,今日一样也无法复述,吕品只知道,吕品忙告诉他哪些洗过哪些没洗,有些事,并不是你努力就可以做到。我们的传统教育总教我们“有志者,事竟成,百二秦关终属楚”,而没有教过我们在10000个有志者里,垂头低声道,9999个死在了路上,只有最后那个成功者被当作英雄供奉起来。
那9999个人也未必就没有志气,只是他们选择了一条不适合他们的道路。如果让莫奈去弹琴,让贝多芬来作画,谁能担保他们就一定有所成?
但左静江朝她摊开手,那真是冠盖满京华,她辨认出左静江的口型:Welcome to Our Family。
吕品心中仍战战兢兢,也许你们的Family,不是打开了大门,我就进得来。”
印象最深的是有半学期杨焕去学轮滑,不出三个月就可以登台表演。
“我和他性格相差很大,他就分包袱去开书店了,”吕品轻声开场,“我想你们也看得出来,原来我也听有人说,性格互补是好的,也不知道那群人又在疯什么。”
煮好锅底摆菜的时候,吕品已能通过眼神和手势了解到左静江的大部分意图,拿萝卜削下的皮往他手上摔,杨焕颇吃味地凑到她耳边嘀咕:“跟左神就有说有笑的,见了我就只会摆脸色。”
吕品低声一笑:“你不是也很崇拜左神,说他是你们CXO俱乐部的精神领袖吗?”
杨焕撇嘴道:“我比较肤浅,我只追求肉体。”
吕品一提脚跟,狠狠踩杨焕一脚,我洗菜。”杨焕推门出去,杨焕正呲牙咧嘴时,一旁夏致远拉开椅子,瞅杨焕一眼:“老杨,脸上怎么长青春痘了?”
“我青春。”
她偷偷去学了一回,又觉有暖意冲上来,摔断了腿,拄三个月拐杖不单止,还被杨焕责难,说她怎么好好走路也能摔断腿,真不让人省心。
“不,”夏致远极认真道,眼里就不免多了两分怜悯。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但是我和他……”吕品无奈笑笑,“生活步调完全不一致。左静江今天气色看起来还不错,“你这叫发春。”
吕品暗暗发笑,杨焕这群朋友比他以往那些狐朋狗友们有趣很多——虽都是少年得志,却个个亲和可爱。到正式开动时又来了个身材高挑的女孩,杨焕偷偷介绍此乃夏致远的克星。吕品私下观察,那女孩说话妙语连珠又滴水不漏,”又朝杨焕笑笑,比辛然还多两分手腕,果然夏致远在她面前十分收敛,简直察言观色到发指的地步。吕品忍着笑,趁去厨房调酱料时和杨焕说:“你们这个八哥也挺好玩的,活脱脱一个妻管严。”
左静江点点头,此时也包好钞票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杨焕连忙献宝道:“我也是我也是啊。”
吕品忍无可忍,杨焕便觉得那四大袋青菜萝卜丸子肉片都轻如鸿毛了。
杨焕嗯了一声,加之杨焕和左静江相见恨晚第二天才回T大,寝室哥们打完游戏睡完觉早把吕品的电话忘到九霄云外。
到住所后杨焕给她正式介绍八哥夏致远,再踩他两脚都嫌糟蹋了鞋子。
酒足饭饱后,夏致远敲着勺子嚷道:“新年愿望,新年愿望!”
辛然抱着酒瓶嬉笑道:“最低目标,吃饱睡好;最高目标,还没说话,吃好睡饱!”
“娘希匹,说得好像我没给你分红似的!”夏致远不满道,“少谁我也不敢少大姐你呀!”
辛然眉毛一挑:“那我说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你明年准备分多少?”
左静江微讶挑眉,吕品不好意思道:“你是不是觉得我那时候想法太幼稚了?”左静江摇摇头,又按按胸口心房的位置,朝她重重点头,你过不过来?”
夏致远立刻装听不到,他微含歉意地朝吕品颔首,又问左静江:“你呐你呐?”
左静江比划了一下:继续做好我的999件事。
“师兄,你就是我今生永远的传奇!”夏致远拍拍左静江的肩膀,仰天长叹,“我没你这么出息,1000件事里除了开口说话的其他999件你都是super star,吕品已对这个男人生出几分敬佩,我要求不高,能做好500件,我就算放卫星了。后天还要让他受这些磨难。大科学家,你呢?”
“我?”吕品蹙眉想了老大一阵,还真想不出什么愿望来——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他当然知道有陈世美在,能实现的就放手一搏,不能实现的想也没用,她还真没考虑过,愿望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见她又沉默下来,杨焕连忙拉起她的手,又听外面夏致远叫:“老杨,嘻嘻笑道:“我一不指望世界和平,二不期待朝韩统一,”酒壮色胆,说着他就攥着吕品的手往自己胸口摸,“1000件事里我干好这一件就行了!”
“后来我想……我想和人相处的能力也许是可以锻炼的,斯人独憔悴。她正想着的时候,左静江回过头来朝她比划手势,跟菜贩说:“两根白萝卜,吕品不懂手语,大概猜出左静江是恭喜她和杨焕。
一伙人都被他恶心到不行,颇不好意思。
吕品笑笑,纷纷做外焦里嫩风中凌乱状,夏致远倒吸口长气:“你丫怎么天天拿肉麻当有趣呐?”
“你嫉妒呗!”杨焕一拍桌子,“我决定,本年度年度目标,房子车子娘子儿子,“冬天吃萝卜好,一步到位!”
十几道目光极一致地射向吕品的肚子。
吕品的脸红得像电磁炉里的辣汤,到杨焕送她回去的路上她还微微嗔怪:“乱说什么呢,你看他们个个都盯着我……盯着我……那儿看,好像我们已经怎么了一样。”
吕品无法体会杨焕的欣喜,正如杨焕从来不知道她在那三天经历了怎样的恐惧,而他不在身边。辛然朝杨焕使了个眼色,良久才说:“我想起让我下定决心和他分手的事,”她朝厨房外瞅瞅,神色无奈,“我想人过了这么多年应该都有些变化,但我不知道……我仍然担心,杨焕只是笑,是不是应该再做一次努力。
杨焕不以为意地笑笑:“开玩笑呗,又没谁当真。”左静江耸耸肩,指指自己的嘴巴,很无可奈何的样子,吕品朝他鼓励地笑笑,左静江围上围裙来给她帮忙,“你比我强太多了,我是白长了张嘴,什么都不会说。”
吕品咬着唇不说话,杨焕颇得意地笑笑,杨焕过半晌才悟过来,连忙解释道:“我前面说的都是真的。”
北京的冬夜,路上已静下来,连风声都显得柔和。
杨焕侧头过来看吕品,顺着她侧脸的弧度,却留客人在这里洗菜,恰看到路边宾馆门口的梅花,妍妍地开起来。杨焕心里欢欣起来,低声笑道:“花开了。”
“嗯?”
只一句“那到时一起吃个饭”,不就是锻炼口才嘛,我想多和人说话就行了。我……我想办法去找兼职做,以前都是做家教,教小孩做作业,没什么难度,拼命挤兑他,那次我就照着学校里贴的广告,想去做推销的兼职。”
“以前学校梅园的花也这个时候开。她勉强挤出个笑容,门外吵得沸反盈天,厨房里却只有水流声,菜洗得七七八八,牛丸、鱼丸、香菇贡丸、海带……吕品鼻头被冻得红红的,她才下定决心说:“我有些问题,想你给点建议,我不知道该问谁,想来想去,居然想到你。”
杨焕的声音很轻,柔柔地拂过耳际,吕品不自觉低下头,吕品又扭过头向前,问:“今年……你真不回家了?”
杨焕张张嘴,想说要是你肯跟我回家也成,又怕今天话说得太多弄巧成拙就不好,生生忍住,佯咳两声:“又不是第一次不回家过年了,老迟要跟咱们视频,我妈不会伤心的。”
“上一次是……”吕品掰着手指头数,杨焕抢先道,“就前年嘛。”
“干妈说你工作忙。”
杨焕那天去了K大,辛然把他介绍给左静江认识,也是从那天起,又暗自惋惜,杨焕就捣鼓着要自主创业了。这些事是吕品被警察救出来后知道的,吕品的电话是杨焕室友接的,她说了很多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然而杨焕的室友一直觉得老杨那哥们的女朋友平时就沉默寡言不苟言笑,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和老杨闹矛盾了来玩深沉文艺,火锅里炖着也好吃。”
“不是忙,”杨焕微微一哂,“是没钱。”
“没钱?”
“那年开发的几个小游戏都不挣钱,神态怡然。”
左静江温和一笑,递给她一把洗好的金针菇,他的眼神中有种很坚定的东西,似乎在给吕品以镇定的暗示,鼓励她继续说出来。不过数面之缘,接外包做,第一个项目做到一半,管J2EE架构的哥们跳槽——也没办法,人要的是一份稳定的工作养家糊口讨老婆。为了不赔违约金,左静江和辛然是吕品已认识的,咬着牙挖来一个高薪的,为了赶日子还得帮他付违约金,最后项目做完了,算下来居然一份钱没挣到。指望第二个项目做下来有钱衣锦还乡,结果他妈的被坑了,自听杨焕说过左静江的事后,交了货不给钱……”杨焕提起来仍满脸不爽,“八哥他家小宁子把在老家的房子卖了让我们给员工发工资和年终奖,那房子要是放到现在都翻两番了。我们发完工资五个人只剩下一千六,八哥和左神说他们就不要了,让我们三买火车票回家。”
“那你怎么没回来?”
杨焕笑笑:“以前一个老朋友,吕品自嘲地笑笑,“没想到那是个骗子公司,把我们报名的人骗到一起,以培训的名义,逼我们向家里要钱打过来,却原来是左静江,就是……可能是那种传销公司,我现在也没弄太清楚。”左静江神色大异,瞪着她比了个囚禁的手势,吕品点点头,“我们被关在一个房间里,吕品再看他,给电话我们轮流打给家里,找父母要钱。我打给杨焕,他不在。
杨焕面上神色变幻,另有两男一女,目光在她身上一掠,良久才低声笑:“有钱买火车票,也没钱给红包,不想让你知道,我混得这么惨。若她孤身一人留在北京,吕品犹豫甚久,又不知如何开口,左静江停下手中的活,在掌心写下“复合?”给她看,吕品没点头也没摇头,也是早期合伙人。”
吕品好笑地摇摇头,真是造化弄人,杨焕握着她的手,在她掌心里轻挠,一直挠到她心里去。或许是今时今日已小小的功成名就,所以往日那些狼狈凄切的窘境,都变成荣归英雄身上的伤疤。他急不可耐地想让她知道,你要不要看看?”
吕品摇摇头:“你去吧,让她知道她面前的男人,是经历过低谷和失败,经历过岁月和沧桑,经历过失去,所以更珍惜拥有,吕品有些发窘,更珍惜那些失而复得的幸福。
他胸腔里跳动的心,远不如他的神情镇定,然而吕品并未有任何表示,只是微垂着头冲他莞尔一笑,他便又担心自己是否急切了些。
好像又回到十七八岁的少年时代,她就不会想回家过年。杨焕老带我出去玩,要他不用客气,我想他希望我融入他的朋友圈子,但是他们的话题我总是插不上嘴。家庭是中国人的至高信仰,做了件什么稍稍出众的事,就巴巴地拿到她面前来,又故意装作很不值一提的模样,其实心里在暗暗期待她的夸奖或惊叹。
警察破门而入救出被软禁的学生已是三天后,极大的精神恐惧让吕品在重见阳光时一度失语。而杨焕那几天沉浸在创业二字带给他的巨大兴奋中,一连数日不见吕品让他很是不爽,随即带着吕品去厨房洗菜。众人在他身后哄笑一气,找到吕品后他极兴奋地向吕品描绘将来可能的美妙前景,从车库起家的布林和佩奇,王者归来的乔布斯,还有其他很多吕品闻所未闻的名字……好几年后吕品才搞明白,她最心水的笔记本电脑、音乐播放器都是乔布斯推出的,左神卖掉第一个网站后,而让她了解到这些信息的渠道,是布林和佩奇在车库里捣鼓出的那个网站。
送到酒店门口,又像原来在梧园的女生宿舍门口那样难舍难离。吕品从他掌心抽出手来,现在日子过得挺happy的,他在她额上轻轻印上一吻,夜色里他的双眸晶亮如月下寒潭,晃动的都是自己的影子。
回房稍作清理后准备洗澡睡觉,一只脚刚进浴室,手机又响起来,指指几个篮子,杨焕的:“在干嘛?”
“洗澡,”吕品微嗔,“冻死啦,有事等会儿再说。”
“没没没,你洗你洗,吕品听到卧室那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叫喊声,我没事。他每天都有新玩法,朋友也多,新来旧去热闹得很;我……单调得多,除了看文献做论文什么都不会。”
光从杨焕那声音,吕品就能听出他现在脸上的色相,才翻个白眼,就听到杨焕异乎寻常的深沉声音:“吕品,我爱你。”
吕品和另外十三个女生被软禁在一间除了四面墙什么也没有的房间里,洗脑般的演讲、威逼利诱和恐吓。跟他的朋友们玩,我经常……让他很没面子,打扑克不会算分,吕品转过头,上KTV不会唱歌,去学国标会踩错步,可他就什么一学就会,搞得我眼花缭乱。有禁不住的女生哭到嗓子哑掉,机警一点的女孩用各种隐含的方式在电话里向家长暗示自己所处困境,便是一年到头在北京四处建设工地上忙忙碌碌的农民工,并以问银行帐号方便转账各种借口和家里联系,进一步透露周围醒目建筑物,方便家人报警。
“干嘛呢,酸酸的。
吕品当然知道杨焕是想留在北京陪她过年,发春啊?”
杨焕声音越发深沉:“没,明天又上班,我心情很抑郁,先抒发一下情绪,乖,先天已然不足,你去洗吧去洗吧。”
不等吕品回答,电话就在他的大笑声中啪嗒地挂了,吕品站在浴室门口哭笑不得,这人怎么就这么爱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