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要打的话我们绝对帮你，要打得话用这个，又狠又准。”
明可舜微撅着嘴，慢慢地推着单车，天空漂浮着厚厚一层云朵，铺盖得没有丁点缝隙，白得刺眼。
不，不管安格那天究竟是要打谁，她也绝对不会像那个人一样背叛我的。安格肯定会要保护我的，肯定会在我身边的。因为这次，我们不光是最好的朋友，还是彼此最忠实的影子。
——只要有你在，就够了。
［九四］
远远的小跑来一个人，尹泽昊不得不戴上眼镜——黑色铆钉夹克，宝蓝色的圆领衣，紧身牛仔裤和黑色的长筒靴。
“太好了，你还没进场……”安格急匆匆地跑过来，大口大口地呼着气，“累死我了……明那家伙有事回去了，我又没带钱。”
“呵呵，你不早说，我让阿灿去接你啊。”
“我才不要，说好了我自己要来的嘛。”安格站直身体，拉了拉领口，“热死我了……，怎么没有其他考生啊？”她奇怪地四处张望了下，除了在外等候的家长，没有看到半个同龄人的影子。
“你说了你要来的啊。”尹泽昊毫不犹豫地回答，一如既往地露出浅浅的笑容，单薄的阳光没来由地滋长出许多温暖。
总是天真得像个孩子。
“喂，那就是说已经进考场咯？”
“十分钟前……”
“你大傻啊？快进去快进去！真是的……”说完她用力把他往大门推去。
总算抑制住鼻子冲上来的酸劲。
安格看着尹泽昊拎着工具箱朝赛场奔去的身影，突然想起了什么：“喂——昊——”
人影顿了顿脚步，朝后飞快地看了一眼，摆摆手继续跑。
“你——要——加——油——哦——”
“加——油——”
喊到最后一声安格呛到一口冷空气，咳了半天搞得满眼都是泪水。她用手背擦擦眼睛，望着少年冲进的楼梯口，笑了。
大家都满意的结局，是不是就是完美结局呢？
安格是要跟尹泽昊在一起的啊。
这次的题目是《红》，比赛时间为三小时。
画纸有八开那么大，C把它摊开，用玻璃胶固定好，她想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终于决定以燃烧的火焰为题。她挑出玫瑰、朱红、赭石、中黄和柠檬黄，在一个个小瓷盘里挤了一大堆，在备用纸上试颜色的 时候还是觉得差了点什么，但又想不出。没办法，她只好先用铅笔轻轻地在纸上勾出轮廓，时不时抬起头想想火焰熊熊燃烧而起的模样。
邻座的那位参赛选手还没有来，据说是这一届三个进入决赛的高二学生之一。正在她庆幸少了个对手时门突然被闯开了，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少年莽撞地冲了进来，黑色压耳的碎发随着空气流动而飞起 来，他看了一眼题目，向考官抱歉地点点头转过身找座位——就是C的邻座。
C忍不住瞥了眼他，少年近距离地坐在旁边，尖下巴，冰蓝色的瞳孔，皮肤很好。他察觉到般朝这边瞥了眼，C赶紧拿起铅笔继续画起来。
笔洗是赛方事先准备好的，所以不需要像初赛那样跑出去打水。C开始上色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她习惯性地去看周围人的进度，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晚到的少年早已开始着色，斜斜地望过去是大面积的绿色，深浅不一，因为视力不太好所以是模糊的一片。C看了考官一眼，考官正打着背手站在门外，她小声地用指尖敲敲对方的桌子。
嗳，别弄错了题目啊。
少年十分意外地抬起眼，冰蓝色的目光直射过来有些冷，但马上浮现在他脸上的温和笑容却使目光变得温暖，眯起来的眼睛像月牙倒过来的形状，中间蓝色的瞳仁明亮地反射着窗户透进来的天光。
谢谢。说完少年低下头依旧继续大面积地铺上绿色。
湖青，翠绿，墨绿。C数数自己颜料盒里的颜色，努嘴埋头画起来。
尹泽昊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下午会现场公布结果。安格百无聊赖地蹲坐在光秃秃的树下，低头观察着半藏在泥土里的枫香叶上的细小纹路。她张开嘴正准备打一个大大的哈欠，突然头上被人重 重地敲了下：“啊！”
安格的那一声叫估计把身后的人也一同吓了一跳，她站起来，腿酸酸地酥酥地发麻，安格不用想也知道来人是谁，“喂，你要怎么补偿我啊，等死我了……”
“请你大吃一顿可以吧？我知道附近有家火锅味道很好哦”尹泽昊提着工具箱微笑地说。
“这也太简单了吧？”
“那好，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哎，边走边说吧。”安格挽着尹泽昊，从狭长的街巷往大道上走去。中午的阳光温度正好，不像清晨那样白惨惨的，冬天的街道很干净，灰色的路面上没有一片纸屑，道旁落光叶子的枫香树枝干纵横 ，熟褐偏黑的色泽把人的心情拉得纤长。
“我想要的东西，要有金亮亮的烫金，外壳要是红色的，内部应该以白色为主，但还要有浅桃色的暗花——嗯，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尹泽昊托着下巴想了一下：“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呀？”
“呵，知道就好呗，要我解释的话就太无聊了！”
“咕噜噜……”
尹泽昊停下脚步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安格的肚子。
“哈、哈哈，我早上没吃早点……”
“得胃病你就开心了！”
“呃……那我要去吃火锅，不过要在大排档里吃。”
“大排档？”
“嗯，我知道有个地方很好吃，老板娘好得不得了，而且还挺干净的！就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摆摊子，陪我去看看吧！”
而安格呼之欲出，却又寂寞地一个人咽回去的是——我们Flight以前经常去那个地方。
冬天大排档自然是早早地摆出来。四四方方套着塑料布的小桌子，彩色靠背板凳，看起来跟别的大排档没有太大的不同。安格还是挑原来的那张桌子，并在原来经常坐的位置坐下来。尹泽昊向四周环顾 了一遍，拉开板凳正想在安格对面坐下，却被她突然叫住：“别坐那个位置！”他不解地看着安格，动作就此短暂地定格一会。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坐我旁边的位置会好一些啦！”
女生微昂着头笑得像春天里的米色雏菊，一层层的栗色直发里藏着两支卡其色的大耳环。尹泽昊隐隐感到些什么，脸上还是一成不变的浅笑，在女生左手边坐下。
“你习惯吃酸菜鱼么？”安格问。
“嗯，还好吧，以前在日本，我爸爸请过这边的师傅做过。”
“那，我们就吃酸菜鱼吧？”
“你喜欢就好啊。”
安格转过身去，扯开嗓子喊道：“老板，来一个小锅的酸菜鱼！”
尹泽昊斜眼盯着安格正对面的座位，眼角感觉到女生转了回来，半天才听见右手边响起的声音：
“对不起，其实……那个位置，是忌司经常坐的。”
安格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尽量埋下头，让刘海挡住自己的脸。
那边很久都不吭声，只是等酸菜鱼都端上桌来，才发出一声轻长的叹息。
［九五］
如果所有的光线都已被吞噬，你已无法感知自己存在。
请不要闭上眼睛。
努力地向前奔跑，就算黑暗的长短没有任何的缩短和变化，就算看不到自己奔跑的方向，但你只要知道你是在奔跑的，只要你相信你是在奔跑的，那么，请继续。也许即刻，也许一年……总有一天，会 看到异彩虹光。
所以永远都不要因为黑暗而闭上眼睛。
适应了黑暗，再度遇见光明会觉得疼痛，会本能地再次闭上眼睛，陷入自己留给自己的黑暗旋涡。
——不能闭上眼睛。
［九六］
在下午颁奖大会，从三等奖的最后一名一直顺着名次往上报。因为坐得太过偏僻，安格在身边又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尹泽昊坐在开着暖气的阶梯教室里，一直抱着屈膝的腿。
他想没有多少人会发现自己这样的动作吧。
尹泽昊把脸埋在浅灰色的裤子上，耳边掠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
“以上是一等奖的名单。”没有尹泽昊的名字。什么都没有。
安格偏过脸看向蜷缩成一团的少年，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动作，第一次发现，原来他除了微笑，其实类似于“皱起眉头”、“长叹一声”、“低垂下的眼睛”、“不想再说话”这样的表情，似乎出现得 也很多。
“现在是本次中日绘画大赛的特等奖得主——”
安格猛地抬起头来。
“北幽一中二年级（12）班的尹泽昊。”
红。
那张画远远望去是绿油油的一片，在众多以红为主的画里显得特别突出。
这是评委所说的，他们看到这张画最初的感觉。
画上的绿色，是各式各样疯长的植物，很容易让我想到那晚在阿灿车里看到的园子。树丛间画有一个一身军戎的负伤少女，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山坡上爬去，身后留下一串串鲜艳的红色血滴，在地上砸开 成一朵朵花的形状，有的甚至从地底扎下根，迅速长成一株株曼珠沙华，在墨绿色的强烈对比下红得触目惊心。
少女爬去的方向，是山坡的顶端，那里有一片狭长的天空，如火如荼的烟霞，太阳只遥远地露出小半边——到底画的是日出，还是日落，已经无从说起了。
重要的是，少女向上伸得老长的手中，紧紧握着一串红色的千纸鹤，那些殷红的千纸鹤被风吹起好像要飞舞起来一般。至于为什么手中是千纸鹤，大概是因为中日第一次学生交流互动中，其中两个孩子 互相赠与的就是千纸鹤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