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丙申，至马嵬驿①，将士饥疲，皆愤怒。陈玄礼以祸由杨国忠，欲诛之，因东宫宦者李辅国②以告太子，太子未决。会吐蕃使者二十余人遮③国忠马，诉以无食，国忠未及对，军士呼曰："国忠与胡虏谋反！"或射之，中鞍。国忠走至西门内，军士追杀之，屠割支体④，以枪揭其首于驿门外，并杀其子户部侍郎暄及韩国、秦国夫人。御史大夫魏方进曰："汝曹何敢害宰相！"众又杀之。韦见素⑤闻乱而出，为乱兵所挝（zhuā）⑥，脑血流地。众曰："勿伤韦相公。"救之，得免。军士围驿，上闻喧哗，问外何事，左右以国忠反对。上杖屦（jù）⑦出驿门，慰劳军士，令收队，军士不应。
注释
①马嵬驿：今陕西兴平西北。②李辅国：本名静忠，幼年进官，曾侍奉高力士，后掌闲厩，入东宫侍奉太子李亨。马嵬驿事变后建议太子分兵北上，因功渐渐掌握大权，声势显赫。③遮：拦住。④支体：即"肢体"。⑤韦见素：左相。⑥挝：击，敲。⑦屦：鞋子。
译文
丙申（公元756年），玄宗一行来到马嵬驿，将士们又累又饿，都很愤怒。陈玄礼认为祸患是杨国忠造成的，想要杀掉他，就通过东宫宦官李辅国告知太子，太子不能决定。正在此时，吐蕃使者二十多人拦住杨国忠的马，哭诉没有食物，杨国忠还没来得及回答，士兵便高喊道："杨国忠与胡人谋反！"有人向他射箭，射中了马鞍。杨国忠下马逃到驿站西门内，士兵追上去杀了他，将他分尸，用枪挑着他的头颅挂在驿门外，又杀了他的儿子户部侍郎杨暄及韩国、秦国夫人。御史大夫魏方进说："你们怎敢杀害宰相？"将士又杀了魏方进。左相韦见素听见骚乱声出来察看，结果被乱兵打伤脑袋，血流满地。有人说："别伤韦相公！"韦见素被救起，得以幸免。士兵围在驿外，玄宗听到喧哗声，询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左右回报说杨国忠谋反。玄宗拄着拐杖穿戴整齐走出驿门，慰劳士兵，下令收队，士兵无人响应。
原文
上使高力士问之，玄礼对曰："国忠谋反，贵妃不宜供奉，愿陛下割恩正法。"上曰："朕当自处之。"入门，倚杖倾首①而立。久之，京兆司录韦谔（è）前言曰："今众怒难犯，安危在晷（guǐ）刻②，愿陛下速决！"因叩头流血。上曰："贵妃常居深宫，安知国忠反谋！"高力士曰："贵妃诚无罪，然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在陛下左右，岂敢自安！愿陛下审思之，将士安，则陛下安矣。"上乃命力士引贵妃于佛堂，缢杀之。舆③尸置驿庭，召玄礼等入视之。玄礼等乃免胄释甲，顿首请罪，上慰劳之，令晓谕军士。玄礼等呼万岁，再拜而出，于是始整部伍为行计。谔，见素之子也。国忠妻裴柔与其幼子晞及虢国夫人、夫人子裴徽皆走，至陈仓④，县令薛景仙帅吏士追捕，诛之。
注释
①倾首：低头。②晷刻：片刻，顷刻。③舆：抬，举。④陈仓：今陕西宝鸡。
译文
玄宗派高力士询问原因，陈玄礼答道："杨国忠谋反，贵妃不宜侍奉陛下左右，希望陛下割爱正法。"玄宗说："我自会处理。"入门，拄着手杖低头站着。过了很久，京兆司录韦谔上前进言："如今众怒难犯，安危在顷刻之间，望陛下赶快决定！"并跪地叩头至流血。玄宗说："贵妃久居深宫，怎会知道杨国忠谋反的阴谋呢！"高力士说："贵妃诚然无罪，但将士已经杀了杨国忠，而贵妃仍在陛下左右侍奉，怎敢安心跟随陛下呢？愿陛下三思，只有将士安心，陛下才会安全啊。"玄宗不得已命高力士带贵妃到佛堂，将她缢死。把尸体抬放在驿庭，叫陈玄礼等人进去察看。陈玄礼这才脱下盔甲，磕头请罪，玄宗慰劳他们，让他们告知将士。陈玄礼等高呼万岁，两拜后出了驿庭，开始整顿队伍准备继续前行。韦谔是韦见素的儿子。杨国忠的妻子裴柔与其幼子杨晞及虢国夫人、夫人子裴徽逃跑到陈仓，被县令薛景仙率吏士追捕并诛杀。
原文
丁酉，上将发马嵬，朝臣惟韦见素一人，乃以韦谔为御史中丞，充置顿使。将士皆曰："国忠谋反，其将吏皆在蜀，不可往。"或请之河、陇①，或请之灵武②，或请之太原，或言还京师。上意在入蜀，虑违众心，竟不言所向。韦谔曰："还京，当有御贼之备。今兵少，未易东向，不如且至扶风③，徐图去就④。"上询于众，众以为然，乃从之。及行，父老皆遮道请留，曰："宫阙，陛下家居，陵寝，陛下坟墓，今舍此，欲何之？"上为之按辔（pèi）⑤久之，乃命太子于后宣慰父老。父老因曰："至尊既不肯留，某等愿帅子弟从殿下东破贼，取长安。若殿下与至尊皆入蜀，使中原百姓谁为之主？"须臾，众至数千人。太子不可，曰："至尊远冒险阻，吾岂忍朝夕离左右。且吾尚未面辞，当还白至尊，更禀进止。"涕泣，跋马欲西。
注释
①河、陇：河西、陇右地区。②灵武：今宁夏灵武。③扶风：今陕西凤翔。④徐图去就：慢慢商议该如何取舍。⑤按辔：勒住马缰使马缓行或停止。
译文
丁酉，玄宗准备从马嵬出发，时只有韦见素一个朝臣，于是以韦谔为御史中丞，兼置顿使。将士们说："杨国忠谋反，他的属下将吏都在蜀地，御驾不可入蜀。"有人要求去河西、陇右，有人请求去灵武，有人奏请去太原，还有人说应当回京师。玄宗想去蜀地，又担心违背众意，所以不肯说出来。韦谔说："回京就应当有御贼的兵备。如今兵少，不适合向东行进，不如暂且先到扶风，再慢慢商议。"玄宗问大家的意见，众人都觉得这样好，于是采纳韦谔的建议。出发时，父老都拦路挽留，说："宫阙是陛下的家；陵寝是陛下祖先的坟墓，如今舍弃这些，又想去哪里呢？"玄宗勒住马缰，停了很久，才让太子在后面告慰父老。父老又说："陛下既然不肯留下，我们愿意率领子弟跟随太子殿下向东攻打叛军，收复长安。如果殿下和至尊都去了蜀地，那么中原百姓该奉谁为主呢？"很快就聚集了数千人。太子不肯答应，说："陛下冒险远行，我怎能忍心朝夕离他左右呢。况且我尚未面辞，应该回去告诉陛下，听从陛下的安排。"流泪哭泣想要打马西行。
原文
建宁王（tán）与李辅国执（kòng）①谏曰："逆胡犯阙，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兴复！今殿下从至尊入蜀，若贼兵烧绝栈道②，则中原之地拱手授贼矣。人情既离，不可复合，虽欲复至此，其可得乎！不如收西北守边之兵，召郭、李③于河北，与之并力东讨逆贼，克复二京④，削平四海，使社稷危而复安，宗庙毁而更存，扫除宫禁以迎至尊，岂非孝之大者乎！何必区区温情，为儿女之恋乎！"广平王（chù）亦劝太子留。父老共拥太子马，不得行。太子乃使驰白上。上总辔待太子，久不至，使人侦之，还白状，上曰："天也！"乃命分后军二千人及飞龙厩马从太子，且谕将士曰："太子仁孝，可奉宗庙，汝曹善辅佐之。"又谕太子曰："汝勉之，勿以吾为念。西北诸胡，吾抚之素厚，汝必得其用。"太子南向号泣而已。又使送东宫内人于太子，且宣旨欲传位，太子不受。
注释
①鞚：带嚼子的马络头。②栈道：又称"阁道"，"复道"，古代沿悬崖峭壁修建的一种道路，多出现在今川、陕、甘、滇诸省境内。③郭、李：郭子仪，李光弼，唐代平定安史之乱的名将。④二京：长安和洛阳。
译文
建宁王李倓和李辅国抓住太子的马络头劝谏道："逆胡叛乱，四海分崩，如果不顺应民意，怎能战胜叛军！如今殿下也跟随陛下入蜀，如叛军烧毁栈道，那中原之地就拱手让人了。民心散了就很难复合，到时候就算是想要今天这样的局面，恐怕也不行了！现在不如征集西北守边将士，把郭子仪和李光弼从黄河北召回来，大家联合起来东进讨伐逆贼，光复二京，平定天下，使社稷转危为安，重新建好被毁的宗庙，清扫干净脏乱的宫禁，迎回陛下，这岂不是最大的孝顺吗？何必在意区区儿女温情。"广平王李俶也劝太子留下。父老一起围住太子的马，太子不能行进。于是太子派李俶骑马禀告玄宗。玄宗勒马等太子，见很久都没到，便派人探察，派去的人回来禀告了太子的情形，玄宗感叹道："天意啊！"下令分后军两千人及飞龙厩马跟随太子，并告谕将士说："太子仁孝，可奉宗庙，你们要好好辅佐。"又传谕太子说："你好好做事，不要挂念我。西北诸胡，我平时待他们很厚，关键时候，他们肯定会发挥用场。"太子向南大声哭泣。玄宗又派人将东宫的人送还太子，而且宣旨要传位，太子不接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