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墨，家家灯火。
“哐~哐~”空旷的街巷深处，铜锣被人悄悄锤响。间或传来敲更人慵懒的喊叫声，久久回荡在空气中，似晨雾般徘徊不去：“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靖南王府内，莫子邪久坐书房。夜越是深了，反而越没有睡意。
起身走到窗户旁，情不自禁的，伸手附了上去。轻轻将它推开，抬首朝黑沉沉的天幕望去。记忆仿佛书页，他试过重重将其闭合，却是不能知道，只要有风吹过的地方，它就会不由自主的翻开，一幕幕场景，清晰的跃出脑海，仿佛近在眼前，已经遁无可遁……
曾几何时，她从这里跳了出去。
曾几何时，她被窗门撞了回来。
那时候，她似乎很生气，那时候，她说要与他绝交。
秋风掠入书房，脾气好像很大，掀翻了书桌上的纸张。厚厚的一大叠，顿时被清扫而空，满屋子里飞舞，张扬跋扈。
莫子邪只顾着出神，浑然不察周遭的混乱。就连寒风钻入衣领，在皮肤表面拧起粒粒疙瘩，也毫无动容之色。
其实，最冷的，是胸腔里那颗枯死的心。除了还在跳动以外，他几乎感觉不到生命的存在。过去如此，现在也一样。只是将来……
他倔强的想要反击！
“叩叩”房门被人敲响。
“进来！”抽回点意识，莫子邪一如既往的冷酷。
“爷，事情已经有眉目了。”来者名为赤穆，年不过二十，是莫子邪精心培养的地下死士之一，“失窃的两颗夜明珠，确在皇宫无疑！”
果然。眸色烁厉精灼，冷峻的脸上浮出几抹若有似无的笑。莫子邪背着身子对他，不紧不慢的说了句：“查出是谁干的没？”
“证据不够充分，属下不敢妄下定论。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长孙殿下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继续查下去，定要揪出那个人不可！”声调沉沉，即便是清淡的嗓音，也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所有来龙去脉，本王要知道的一清二楚。”
赤穆抱拳作揖：“请王爷宽心，属下定不辱命。”
稍稍旋身侧面对他，莫子邪浅浅的勾唇：“去办吧。”
“是。爷早些安歇。”赤穆言罢，掩门退了出去。
静滞的空气里，多了些不安的躁动。俊眉轻轻蹙起，莫子邪推开门朝院外走去。
凉风席席，时而劲扫，吹得树叶飒飒作响。
“本王不想动粗的，你最好还是自动现身！”莫子邪对着远处冷冷的撕唇，“夜探本王府邸，不知有何见教？”
“王爷好眼力。这么远都能闻风起而知有人。”对方拍了拍手掌，似欣赏又似讥嘲的戏谑着。尔后，从黑夜深处钻了出来。
莫子邪拿眼轻扫，观其身形，应该是个女的，十四五岁的样子。皱了皱眉，眸底竟划过几缕黯然。虽同是黑衣蒙面，却不同是一人。
“怎么，我不是她，所以叫王爷失望了？”眼角眉梢都盈满了诡秘的黠笑，黑衣人双手抱胸的立在三米之外。
“这种话，也是你能随便说的么！”她知道的，还真不少。危险的勾唇，莫子邪淡定的看向她，“你是何人？敢冒险夜闯靖南王府，不会是为了说些无聊的风凉话吧。”
“王爷快人快语，我也就不兜圈子了。”黑衣人从怀中掏出白瓷药瓶，顺手扔给了莫子邪，“接住喽！否则你的心上人，可是会性命不保。”
本没打算去接，但听完她的话，立时探出了手。莫子邪恨恨的瞪住她，沉声问道：“你想要做些什么，干脆一次性说清楚！”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个女人，必定有所图谋。
“也好，那我就长话短说。”黑衣人嗤笑几声，向前逼进三步：“姓陶的女人中了毒，而解药就在你手中。所以，她的生死，完全由你来掌控！至于能不能利用这次的机会，就要看王爷够不够聪明了。”
莫子邪冷嘲热讽斥道：“你意欲何为？凭什么要本王信你！”
“你根本不必知晓。总之此事，对你唯有百利而无一害。”黑衣人态度坚决，语气也越见冷硬，“只要逼莫逸写下休书，你便可趁此机会抱得美人归。如此天大的便宜，我劝您最好不好拒绝。”
莫子邪嗤道：“是你下的毒？手段好不卑劣！”
黑衣人冷笑：“是或不是又有什么重要。别忘了，你娘亲是怎样枯等一生的，最后又是如何凄惨死去的。得不到想要得到的人，注定是会孤独终老，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难不成，王爷也想布她的后尘？”
简单的一句话，却锋利的像是剑戟，深深捅进了他的心窝。五脏六腑烧得沸腾起来，莫子邪死死的握紧了双拳，眸光凌厉的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碎尸万段：“本王的家事，还轮不到你来费心！”
“既然王爷不喜欢我多事，那我也不必咸吃豆腐淡操心。”黑衣人转身就要离去，临走前丢下一句话给他，“反正机会是给你了，要不要试着争取，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不自量力！”莫子邪愤愤的低吼，转而对着近处唤道，“赤翎，给本王盯住她，查清楚底细再来复命。”
“属下遵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院子里，秋风瑟瑟，冰凉凉的气息吹皱了莫子邪的心湖。眼底深处那缕挥之不去的淡淡愁绪，将其阔绰的背影勾勒的萧索孤绝。
陶夭夭，既然你无心，却又为何强行闯入，打破我原有的安宁？若不是因为你，本王不会懂得……何谓空洞。更加不会，欲想要要……得到你！
紫禁城，慈元殿。
“皇奶奶，还在生气呢？”莫逸替馆玥松了绑，瞧着她满脸铁青的模样，心中好气又好笑，“夭夭不是有意的，她的性格您是清楚的。”
“不是有意的？休得替她说好话。本宫的腰牌都被打劫了，这样还算是无心之失么？当本宫是三岁孩童，好忽悠可是。”侍婢斟了盏茶过来，却被馆玥给瞪了两眼，怏怏不乐的骂道，“没见本宫胳膊疼着的吗，还不赶紧过来揉揉，信不信本宫把你也给绑喽？”
“奴婢该死，请皇后娘娘饶命！”噗通跪了下去，宫女战战兢兢的磕着头。
“怕什么，本宫还能吃了你不成！”馆玥艴然不悦的喝斥着。
“奴婢不敢，请皇后娘娘息怒。”手中的茶水，撒了一地。宫女颤着嗓子哭丧似的求饶。
莫逸无奈的摇头，对那宫女挥挥手的道：“没听见皇奶奶说的么，她老人家嫌你不会伺候人，还不赶紧退下去。等着挨鞭子吗？”
双眼紧紧盯着侍婢，心思却盘旋在馆玥身上。
“是，长孙殿下。奴婢这就告退！”见皇后没有出言阻止，她这才敢跪着身子退出殿门。
挨着馆玥坐下，莫逸轻挑剑眉，揶揄的说道：“奴才们反应笨拙，但您孙儿我却是绝顶聪明。倒不如，让我给您揉揉？”
“不必讨好本宫。告诉你，这招已经过时了。”馆玥耍起了小脾气，撇开脸不看他，语气却已松软了不少，“你家那位娘子，也该收收胆色了。今天绑的人是皇后娘娘，明天还不知会对准谁呢？”
将对方的手拉了过来，莫逸小心翼翼的替她上药，时不时还对着伤口吹上几口凉气：“娘子说过，这样会舒服很多。”
馆玥冷不丁的笑道：“不过几日没见面而已。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就跟思之若狂似的。”
“才几日么？”莫逸低低的念着，“我还以为，已经很久了呢！”
眉心打皱，馆玥好奇的问他：“她对你真有这样重要？你甚至愿意为了她，与你皇爷爷妥协？你不想出宫，不想做回凌流枫了？”
怎么不想！抬眸与她对视，莫逸眼角藏笑的答：“皇奶奶不知道吧，陶夭夭受伤时候的眼神，比世界上任何一种毒，都还要我的命！”
他有认真的想过，只要能守住她，放弃自由那又如何。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为他而留……
馆玥呆愣了片刻，沉默的凝视于他。剑眉斜飞入鬓，双目邃深如潭，眸底韬晦暗藏。惊若天人的俊颜，擅于敛藏的个性，治国齐家的才能，样样都齐聚在他身上，如此骄傲和尊贵的长孙殿下，竟然也是颗多情的种子。在他眼里，江山权贵根本算不得什么，而陶夭夭这个女人却是如生命般的重要。
“看在孙儿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您是不是应该原谅娘子了呀？”莫逸兀的嬉皮笑脸起来，拽着馆玥跟荡秋千似的摇，“您就多宠着我点儿，莫逸日后定当加倍回报的。”
“好啦好啦，本宫头都被你晃晕了。”馆玥嗔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站起身子，隆重的作揖：“多谢皇奶奶，孙儿以后做牛做马来侍候您。”
“你这张嘴啊，叫本宫半点主意都没。”笑完之后，转而又严肃起来，“薛璧妤的事，你想好要如何处置了吗？她曾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曾是你的意中人，难不成为了陶夭夭，你真打算对此事不闻不问，由着她被薛溱连累致死？”
眸色深深，莫逸凝重的拧眉：“此事我自会处理，皇奶奶不必忧心。”
馆玥木讷的点头，幽幽的对他道：“不要恨你皇爷爷，他这么做也是……”
“我明白，他想把毕生心血都交付给我。并不在乎，我是否欢喜。”听的出来，话里话外，还是存着些怨怼的，“江山我可以接负，但女人……我只要一个！”
“咯吱”房门被人推开，陶夭夭呆呆的立在那里。莫逸闻声看去，定定的目光深深的锁在她明媚妖娆的脸上。
久久的沉默，两人相顾无言。
踩着碎步朝他走去，眼眶像是着了雨露，湿润润的。陶夭夭感觉胸口闷沉，却强忍着痛楚向他逼近。
“莫逸！你这个……可恶的家伙。”重拳击在他的胸部，她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在水眸几近潮湿的时候，竟然不由自主的失去了意识。随后，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暖融融的怀抱，贴心熟悉的味道。是他！
终于……又回来了！
真好。陶夭夭闭起眼睛，甜甜的笑了。
“怎么回事？”莫逸的语气阴沉沉的。
“这……”俞太医帮陶夭夭探过脉之后，连连摇头的道，“长孙娘娘的症状，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中毒？”眉心蹙起担忧之色，莫逸惊悚的望向他，“什么时候中的毒，可有解救之法？”
“依微臣多年行医的经验来看，长孙娘娘中毒已有数日光景，若是没估测错的话，现今毒性可能顺延血液攻入肺脾，再然后就是心脉……总而言之，后果堪虞……”
莫逸紧紧皱眉，气怒的问道：“俞太医此话，究竟是何意？”
顿了几顿，俞太医跪下叩首，满目惊恐的道：“若再寻不到解药，恐娘娘会有性命之忧。”
“性命之忧！你可是在说笑？”莫逸危险的挑眉，怒目逼视于他，“既是中毒，那还不快些给她解毒。你跪着作甚，给本殿下开药方去！”
头埋深深的，太医颤巍巍的说着：“殿下，请恕微臣……微臣……”
“废物！”莫逸暴怒，骤的喝道，“亏得你还是宫里面最得高望重的老御医，竟然连这点儿小毒都束手无策么？都干什么吃的！”
“娘娘中的，并不是一般的毒。据微臣所知，全天下能炼制出此毒的人，非传闻中脾气古怪的神医鬼谷子莫能为之。然而此人，不但性情孤僻，且还神出鬼没，几乎无人知晓他的住处。因而也就无从寻起……”
“够了！说这些个废话，有什么用？”若不是看他年岁已老，莫逸恨不得踹上他几脚，“若是寻不到解药，后果会怎样？”
俞太医不敢有所隐瞒，只得以实情相告：“时间拖得越久，痛楚也会与日俱增。半个月之后，若仍得不到救治，则会……肠穿肚烂而亡！”
满心惊悸，眸光凌厉，戾气慑人。莫逸恶狠狠的握拳：“哪个不要命的，手段如此辛辣！待本殿下查明，定要将他碾尘做土，拿去施肥种花不可。”
“下毒之人，或许有解药也说不定。”俞太医想要将功折过，于是补充说道，“殿下不妨先揪出幕后黑手，兴许还能从他那里夺回解药。这阵子，微臣会每日来替娘娘施针，竭尽全力控制毒性的蔓延。”
“干好你分内的事，本殿下自有打算。”莫逸冷眼刺了过去，步步紧逼的沉声警告，“在此期间，若是长孙娘娘有半点儿损伤，休怪我拿你九族的命来偿！”
俞太医吓得浑身哆嗦，却又敢怒而不敢言：“微臣定当竭尽所能，还请殿下安心办事。”他可真比窦娥还冤，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是平白无故的，搭上了九族老小的命。
几个时辰之后，陶夭夭渐渐转醒，脸色却是苍白如纸，憔悴的令人心生不忍。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莫逸的怀里，身子被他箍的紧紧的。这个男人生的极其俊逸，五官精致到近乎完美。某女偷偷咽了口唾沫，仿似垂涎三尺的模样。
“醒了？”他轻轻呼唤，眸底噙着疼惜。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你是不是也守了很久？”陶夭夭病怏怏的眨着眼皮，好像下一刻又要沉沉的睡去，“不知道怎么搞的，身体好像越来越不听使唤了。以前的我，可是很强悍的，很少很少会生病。”
“傻瓜。强悍和生病，根本就是两回事。”莫逸干涩的勾唇，尽可能的绽放微笑，至少要在她面前，“今天又偷跑到哪里去了？皇奶奶可是被你折腾的不轻呢。”
平静的盯着他看，许久才埋下眼睑，疲倦的阖了起来：“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莫逸……”
“恩？”瞄到她泛白的嘴唇，心脏骤的紧缩，生疼生疼。
“你喜欢我……对不对？”声音越来越轻，陶夭夭很快又再失去知觉。眉心悄悄皱起，唇畔却洋溢着满满的笑意。
“陶夭夭，你脑子被驴踢了。”字里行间，深情流露，“竟然现在才发现！这样的，后知后觉。”
“……”她似乎又睡着了，静静地不再出声。
“事实上，我比喜欢你还要更多一点儿。”重又将她满满地拥入怀里，莫逸浅浅的撕唇，字字铿锵、掷地有声的道，“笨女人，本少爷是爱你！这辈子，只爱你。”
“……”她太乏了，遗憾的，不能听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