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见章胜沉默,冷冷一笑。
她抽出章胜手中的长刀,一刀朝身侧的婢女胸口凶狠地刺去,另一个婢女吓得嘴巴还没来得及张开,便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然后沾着嫣红血迹的锋锐的刀逼到她跟前。婢女一脸惊骇,身子朝后缩了缩,晕厥过去。
“没用的东西!若你一脸从容镇定,有赴死的决心,说不定我会手下留情。我长公主身边不配有贪生怕死之人。”
章胜瞧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两个婢女,眸中尽是怜惜。他小心翼翼走到长公主身侧,从她手里接过长刀。
“长公主,再不走就……”
“走?走哪?”
“回……回蒲国……”
“我的邑州城呢?我的水师呢?我没有输,我……”
长公主说着,身子晃动了两下,险些栽倒。章胜急忙上前扶住她,道:“邑州城已经被……被残枝的墨羽骑攻破了,我们回不去了。驻守官埠的水师没有……没有抵得住雨隐率领的水军攻击,也全都覆灭了……”
回去,回去回去……
她十多年没回蒲国,如今回去有何颜面见父皇,在那高高的龙椅上,那身着华贵煊赫龙袍,头戴金雕玉琢笼冠的人,他可瞧得起她?
在她眼里,他选贤任能、量才授职、励精图治……蒲国王朝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与兴盛,他需要江山稳固,他需要联姻的长公主能一心一意侍候她的傻子夫君,然后指望外戚干政,看她一步步凳上皇权的顶端,便不费吹灰之力将仓蓝国土划归蒲国。
她至始至终都是枚棋子,可转瞬间这枚要子便成了弃子。
回去?
回去后在悲戚戚中度过余生,尽情品尝败寇的屈辱滋味?
不,绝不回去,走出蒲国后的她便是无根的浮萍,归地无望。
章胜看着长公主惨然不乐的样子,心里揪着痛,道:“夫人,我们还有邑州城外的北营五万大军,以五万人马对付残枝的三千墨羽骑,这样看来邑州城还没落入残枝的手中。”
“可虎符不是被盗了吗?那阎王般性格的王佐成只认虎符不认人,我是请不动他的。再说王佐成这狡猾多端的家伙,巴不得我和残枝两败俱伤,他好来个一石二鸟。”
“王佐成是死脑子,既然唯有虎符可调到他的五万大军,那就给他一个假虎符,与真的相差无几。”
“章胜,我们居然到了铤而走险的一步。”
“夫人,我们一直都在铤而走险。”
章胜搀扶长公主颤颤巍巍走到一匹枣红马边,扶她跨上马后,他骑上一匹黑鬃马,两人扬鞭打马,沿着山林小道朝张佐成的北营方向奔去。
一红一黑两匹马在浓密林子间快速穿梭,西斜的日光从林间缝隙射出,照在长公主冷峻的面庞上。
林中,一人影快速移动,当他瞅准长公主左拐时放慢速度,他的双足朝身旁树干上用力一蹬,人如弹射出去的炮弹,朝长公主的枣红马冲撞过去。
章胜见一黑影在眼前一闪,抬头去瞧,便见咤天已擦着他的身子掠到长公主跟前,一脚将长公主连马齐齐踹倒在地。
长公主的身子撞在一棵树上,额头蹭破,殷红的血瞬即流下。她看着与秋月三分相像的咤天,一双充满复仇的眸子几欲喷出火来,似将她焚毁。她惊恐地缩了下肩膀,朝后艰难地挪动身体,颤声嚷道:“章胜……快!快给我挡住!是秋月那贱人生的儿子……他……他要杀我!”
林中,夕阳如血,杀气森森,鸟雀四处惊飞。
咤天站在路中央,冷冷望着长公主惊慌失措的模样,拨转手中长剑,朝她一步步靠近,他要将这曾操纵仓蓝宫闱血雨腥风的可恶嘴脸划个稀巴烂,亦同她当年朝地上苦苦哀求无果的娘亲操刀狠劈。
没有谁能想到,习惯站在高处睥睨众人的长公主居然如此落魄和不堪一击,她那属于皇家的高傲与不可一世早已不见踪影。她头上绾得精致的高髻耷拉下去,朱钗金簪插在乱蓬蓬的头发间,俨然成了弃妇模样。
咤天本想动手之前,好好责问这个落魄的“弃妇”,可他只嗤声笑了笑,他清楚与丧心病狂以见血为乐没有丝毫同情心的疯女人对话,他是在对牛弹琴。
章胜飞身下马,持刀挡在长公主的跟前。他冲着咤天大声说道:“你若想替秋月复仇,得先过我这一关。”
“……你?你算什么东西?”咤天冷笑。
章胜将手中的刀攥紧,他隐隐听人说咤天逃出仓蓝宫城后,浪迹九州,踏遍各国,寻各地武功高强之人为师,为的就是替娘亲复仇。
杀母之仇,深入这个肩头看似孱弱的少年心里,今日他是绝不会放过长公主。
“夫人,我来牵制她,你……你骑上黑鬃马去北营。”章胜说着,从怀里掏出虎符塞到长公主的手里。
“那你……”长公主站起身,惊诧地看着章胜。
“我不会有事,你快走,到时我会去找你。”章胜的眉头皱了皱。
“嗯。”
章胜一声霸王吼,操刀而跃,朝咤天狠狠劈去。在他眼中,咤天即便得到天下高人的指点,习得绝世武功,可对打小在兵营中进行严苛训练,看惯血肉横飞习惯刀剑交接的他来说,他便是小菜一碟。
咤天的一双瞳眸森亮,带着宝剑出鞘的戾气。他稳稳扎地,如宝塔般岿然不倒,他看着章胜如骁勇善战的猛士冲来,冷冷地笑着。
长公主踉踉跄跄地爬起身,翻身跨上马,拔出头上一根金簪朝马狠狠扎去。骏马吃痛,立马扬起四蹄,朝前跑去。她看都没看为她奋不顾身甘愿赴死的章胜,在她眼里权利与地位高于人命,高于她与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模棱两可的感情。
她一直沿悬崖走,身边总有章胜与她相伴。
起初,她以为他会随她过打马走天涯或男耕女织不参与政事纷争的生活,却不知怎的一步步都如他所说,在铤而走险。
不屑的,偏偏与她一生相缠,将她明澈的心逼入污浊,一遍遍漂啊洗啊,越漂越黑,越洗越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