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办学与办养猪场:办法是一样的
我养过猪,办过学,现在虽然都不干了,但我深知,二者高效经营的原理是一样的。
以前农家喂养的猪,几乎需要一年才能养大出栏,而现在大型的养猪场,从乳猪进栏喂养到出栏宰杀,最快只需四个月。可是两相比较,现在“速成”的猪肉是个什么味道?家里稍微上点年纪的人,谁不怀念以前猪肉那自然的美味!
现在为了赢利,养猪场对生猪拼命“催肥”使其“速成”,乃商家本性,无可厚非。再说消费者早已吃不到自然生长的猪肉,而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所以人们吃到嘴里时,也不会对现在“速成”的猪肉追问:这是猪肉吗?
这样对待猪们,也就罢了,但我们还觉得不过瘾,争先恐后地用对付猪的办法,来对待人,对待他们的学生,对待他们的子女,对待中国的希望和未来。
他们把养猪场的那一套“速成”、“催膘”、“激素壮阳”的“科学方法”移植过来,用来办学,用在孩子们身上。只不过猪们吃的激素和人工饲料,在孩子们身上就变为胎教、早教、补习、培优、熬夜、“复读”之类而已。
办养猪场和办学的显著差别在于:前者出肥猪,后者出考试成绩、出分数;前者的“肥”是“激素催膘”的结果,是浮肿虚胖,肉质跟以前自然生长的猪相比是大大地差矣,而后者呢?
(二)千万别输在起跑线上:我办学就这样忽悠
我办学的经历是这样的:先办了一个高考补习“培优班”,后又办了一个英语专科培训学校。这里,我要跟我以前“培优班”的同学说几句心里话。
我经常对学生父母说:“千万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这是我办学最成功的经验之一。因为很多家长都是工薪阶层,可怜巴巴就那点工资,你若不放些狠话出来吓唬吓唬他,他是不肯轻易就范掏钱按时交学费的。
我这所谓的“经验之谈”其实不算什么,想想那些五大三粗的劫匪绑匪们,他们不也都深谙此道吗?众所周知,为了捞钱,匪们通常先把小孩子绑架起来,拿刀架在脖子上,然后拨通家长电话:“嘿嘿,我们要什么你知道,我警告你,你的小孩现在就在我们手里,千万别心疼钱哟!”
表面上看起来,我的“培优班”跟绑匪是一回事,其实不然,我们比绑匪的“档次”高多了。我们说话和风细雨、循循善诱,且外表形象温情脉脉、温文尔雅,我们“培优班”的市场环境和社会氛围也比绑匪们优越多了。
首先,我们拥有悠久的做八股文章的历史文化传统,专门研究“‘茴香豆’的‘茴’有几种写法”的孔乙己式的所谓“读书人”前赴后继、层出不穷、生生不息,在不同的时代以不同的面目和形式“你方唱罢我登场”:孔乙己穿长袍,以示不同于“咸亨酒店”的“短衣帮”;现在则戴博士帽,拍照上网,以示“权威”、“真实”,以示非产自“克莱登大学”、“西太平洋大学”等野鸡大学。
其次,有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在现实中有深厚扎实的民意基础。比如,即使我的“培优班”蔑视人本,践踏了学习规律而把孩子们折腾得昏天暗地呆头呆脑,人民群众他还在一旁拍手叫好呢,说什么“严是爱,松是害”,连连称赞我的“培优班”对孩子们“责任心强”。
第三,对付浮躁中国那些个急功近利的家长们,谎言不必重复一千遍,最多三遍即足以忽悠出他们的血汗钱。根据我办“培优班”的经验,那些崇拜知识但却没头没脑的父母最容易“上手”。有的父母只需我警告一遍:“千万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否则一生都完了!”他们就乖乖地就范交学费。
疾病可以传染,愚昧糊涂的观念也同样可以传染,而且一旦形成气候,聪明人也会随波逐流地染病,鲜有幸免者。一个没头没脑的家长就范,其他的也像得了传染病似的乖乖地交钱就范,——并且是竞相交钱,追逐着、攀比着交钱上我的“培优班”。那景象,仿佛不“培优”自己就矮人一截,这人生就跟缺胳膊断腿一样少了点什么似的。——这,早已在中国形成一股疯气。这股疯气,正是我们“培优班”迅猛发展、“做大做强”所需要的“大气候”。
疯气盛行,我偷着乐,第一桶金,因而挖得。
如遭绑匪绑架是可以报警的,但我的“培优班”用“千万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之类的谎言来忽悠家长,大肆勒索,还没见哪个去报过警,这事实上曾给我的事业提供了极大的方便。不仅我的“培优班”,市场上所有“培优班”的所有忽悠,事实上都是合法的。我要说,“培优市场”氛围宽松,它只认眼前的考试分数,其他死活不管,真是我们“培优班”施展拳脚的好舞台!
在“培优班”里,孩子们的生机活力任我透支挥霍,潜力后劲任我提前支取。只要榨出考试分数来,我们“培优班”就大可以对家长交差了事,而不必对孩子们的长远发展和未来人生负任何责任。
到了高考的谢师宴上,傻乎乎的家长们一般都要说:“谢谢啊!”——那说话的神态,简直神似《卖拐》里的范伟。
现实社会中生活着无数鲜活的“范伟”,傻乎乎的他们哪里知道,那高考分数只是万米长跑中头一千米的成绩,却用尽了孩子们身上本来是用来跑万米的力气。傻乎乎的他们哪里知道,我们“培优班”挥霍的是孩子们身上金子一般宝贵的生机活力、潜力后劲,榨出来的却只是陈谷子、烂芝麻一般低层次的、廉价的高考分数。
良心未泯,现在回想,我的“培优班”最对不住的,就是那些个工薪阶层的家长,我真把他们给忽悠苦了!我“培优班”的很多同学,他们赢在“起跑线”,大学毕业却成了“蜗居蚁族大白菜”,很多正在跟农民工抢饭碗。他们耗尽自己的青春,耗尽家里的积蓄,现在用“人财两空”来形容并不过分。
那么,我当初为何要做这种缺德事呢?还不是为了钱!
再说了,整个培优市场都在那样忽悠,我办的“培优班”不忽悠进来,别人办的“拼命班”就要忽悠进去。进了“拼命班”,勒索得更厉害,所以忽悠到我“培优班”里来,相对来说还是对孩子们的一种保护。这虽然有点儿诡辩,却也是事实。
水污染,空气污染,观念也污染,急功近利伴随着愚昧无知,就像瘟疫一样爆发、蔓延。庄周梦蝶蝶梦庄,你哄我来我哄你。我等凡夫俗子——低的,要吃要喝要养家,高的,要车要房要移民,都只能随波逐流,实在做不到“出淤泥而不染”。
许是吃亏吃多了,现在有的家长朋友终于醒过来了,明白了“学习的路”是“万米长跑”,而“起跑线论输赢”不过是拜金的“培优班”所炮制的弥天大谎。但更多的家长朋友还没清醒、还不明白,所以大大小小的“培优班”依旧红火、依旧生意兴隆。
作为一个开办过“培优班”的“资深人士”,我要在这里自揭“行业老底”。如果因此而坏了某些人的“好事”,我只能很遗憾地说声“对不起”了。
那时我常常自我安慰:“天下乌鸦一般黑”,就算我不办这个“培优班”,别的“培优班”还不是一样要死命地“开发”你们、“挖掘”你们!——就算天下没有“培优班”,你们的父母也不会放过你们呀。你们这些上学读书的娃娃们,不没日没夜地“复读”,不交出考试成绩来,又能逃到哪里呢?从西边的帕米尔高原到东边的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主航道交汇处,从北边的漠河到天涯海角,天下父母一个样,都逼你们要分数,我看你们能逃到哪里?或许,我的“培优班”还算开明一点,也就心慈一点、手软一点。
自我安慰终究是自我安慰,事实上我始终是处在矛盾和不安之中的。毕竟,我的“培优班”赚的是昧良心的钱,因为我始终明白,熬夜“复读”所提高的学习成绩只不过是一种虚假繁荣,它在制造考试高分的同时,就已经为未来埋下隐患。
所以跟你们的父母不同,当你们用高考成绩来报喜的时候,我只是喜忧参半,相互冲突。喜的是,我又可以借你们在培优市场上打广告了,暗暗窃喜;忧的是,我知道那高考成绩的实际层次和真实价值,我更知道它是怎么得来的,隐隐作痛。
这种内心的隐忧一直是有的,她跟我赚钱的欲望常常对立。因为“培优班”想赚钱,就必须迎合、满足你们父母的要求即提高分数,而想提高分数就必须没日没夜地“复读”,而“复读”违反了学习规律,迟早会受到规律的惩罚,这就是我的隐忧。
我曾试图化解这种自身情绪上的对立,也即既赚钱,又没有隐忧:“培优班”照样开办,照样收费赚钱,但是却不加入一味追求考试分数的愚昧洪流,遵循学习规律,坚决杜绝“复读”。我以为这才是真正的学习,这才是真正对你们的将来负责,这才真正对得起你们缴纳的学费,这才能让我在赚钱的同时,内心也无隐忧和不安。
但这只是一厢情愿的美梦,当我小心翼翼地“投石问路”时,你们的父母无一不当即亮明态度——“分数是检验学习的唯一标准”,令我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但我还是惊诧于这样一个事实:我的“培优班”必须赚昧心钱,也只能赚昧心钱,——不赚还不行,因为你们的父母是那样地乐意为带血的分数买单!
所以我要说,“造衅开端实在宁”,你们的父母作为考试分数的狂热崇拜者,是你们“复读”的总根源。
比如你们都知道的韩鹏同学,“复读”已经够狠了,分数已经够高了,可他父母竟然还不满意,抱怨我的“培优班”对你们下手还不够狠,硬是把韩鹏同学中途转走,托关系转到了收费高得多、“复读”也厉害得多的“拼命班”。
也难怪,“拼命班”以“拼命”著称,特别能吃苦,特别能熬夜,特别能“复读”。坦白讲,勒分数榨成绩,我那号称“早点、快点、多点、狠点”的“培优班”是望尘莫及。但凡“拼命班”拼出来的,个个弓马娴熟,能征善战,韩鹏同学自然也上了所谓的名校。
只可惜,这所谓的“弓马娴熟,能征善战”,做学问只配对付可怜巴巴的高中英语数理化,找工作只配去找无技术含量的简单工作比如抄抄写写、掏掏粪。
可是在一些愚昧无知的中国父母心目里,这上了名校,那还得了!再怎么也等于是一个知识分子了吧?于是,炸鞭,宴客,庆功,完全是照举子级别、状元规格来操办的。那阵子,韩鹏他妈恨不得上中央电台向全世界广播,韩鹏他爸更是逢人便夸:“一份钱,一份货,‘拼命班’,拼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