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很怪。到了下班时间，爸爸妈妈都还没回来。
蓝芷若不光收拾好了房间，而且还特意把家里的地板都拖了两遍，累得满头是汗。
蓝芷若打妈妈科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护士阿姨说，妈妈今天下午换休，说要跟老公出去办点事情。蓝芷若很吃惊，因为最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爸爸妈妈都没有一道出过门儿，今天他们怎么会凑到一起呢？以前，每逢周末，只要爸爸妈妈不值班，他们总要商量是去干休所看望奶奶呢，还是去街上逛一逛，或者带蓝芷若去书城。当然，商量归商量，更多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是宁肯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爸爸性格很内向，不爱说话，也不爱交往，更不打麻将。不像住在楼下的窦叔叔，一见面就开玩笑，话多得要死！爸爸也不爱逛街，如果妈妈非要拖他去商场，他宁肯坐在商场大门口的石阶上等候，也不愿意被如潮的人流推搡着从商场楼下逛到楼上，再从楼上逛到楼下。相比之下，妈妈的性格很外向，她是那种高兴时就笑，生气时就怒，悲痛时就哭的女人。妈妈喜欢指使爸爸做这个做那个，芝麻大点儿的事情，她都会扯着嗓子喊：“鹤鸣，你来帮我把酱油瓶盖拧开一下！”。
爸爸闻风而动，赶紧进厨房帮妈妈拧开瓶盖。爸爸刚回到客厅坐下，妈妈又喊：
“鹤鸣，你来帮我洗一块姜！”爸爸便火速去洗姜，一边洗妈妈还一边催：“快点啊，菜都快炒好了你还没洗出来！”这时，爸爸便会冷不丁冒一句：“嫌慢啊？你自己咋不事先准备好？”遇到妈妈心情好，或许她对爸爸这句顶撞的话不会在意，假如正赶上她不开心，那么她肯定会把手里的锅铲一扔，嚷道：“不愿干拉倒！有本事你别当这是你的家！”。
类似的情形不断出现，类似的对话蓝芷若已经耳熟能详。每当爸爸妈妈为一点小事吵嘴时，蓝芷若的心就迅速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再也无法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蓝芷若常常想，假如妈妈的性子不是那么急，假如爸爸的脾气再好一点，或许他俩就会相安无事。可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妈妈总不肯少说一句，爸爸又不能多忍一刻，于是“两伊战争”就频繁爆发，以至于弄到了今天要分手的地步。
蓝芷若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望着电视屏幕，心里却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她忍不住又去拨打爸爸的手机，结果却被告知已经关机了。再拨妈妈的手机，也说没有开机。蓝芷若急得快要哭了。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爸爸妈妈肯定是约好去办离婚手续了！要不然，他们怎么会在冷战了一个多月之后，突然约好出去办事呢，而且还刻意请了假，显然是非常慎重。
蓝芷若越想越不对劲儿，她气得趴在沙发上痛哭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蓝芷若忽然打了个寒战。她看见客厅的窗户没有关，风吹动窗帘送进一阵阵凉意。蓝芷若赶紧起身将窗户关好，她觉得自己这次绝不能原谅爸爸妈妈！你们去办离婚手续居然都不事先跟我商量，说明你们没有把我当成这个家的一个成员，那我也不把这里当家了！
心念一动，蓝芷若迅速冲进自己的房间，从衣柜里翻找出几套换洗衣服，统统塞进一只旅行袋里，然后拎起旅行袋，背起书包，锁上门下楼去了。
在单元门口，蓝芷若跟窦叔叔迎面相遇。
窦叔叔很诧异地问：“蓝丫头，你这是要去哪儿？”。
蓝芷若把头一低，没有答话。
窦叔叔一把拽住蓝芷若：“喂，咋不理窦叔叔呢？生谁的气了？”。
蓝芷若用力挣脱，转身跑出家属院。
蓝芷若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去栖凤桥干休所。
爷爷去世后，奶奶仍旧住在栖凤桥干休所。蓝芷若的爸爸妈妈在医院分到新房后，曾经想让奶奶搬过来跟他们一起住，因为奶奶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好，身边如果没人照顾，生活上很不方便。但奶奶说她在干休所住惯了，左邻右舍都是些老姐妹，舍不得离开，更舍不得扔掉那些古旧的家具。那些家具陪伴爷爷奶奶度过了几十年的光阴，就跟奶奶的孩子似的，亲切得能应出声儿来。
奶奶今年快七十岁了，她曾经是军区文工团的舞蹈演员。爷爷跟奶奶是在进军西藏的途中认识的。那时候爷爷所在的部队边修路边进藏，爷爷胆儿特大，所以专门负责点炮炸山。爷爷说，他有一次在半崖上点炮时，忽然听到从远处飘来一阵美妙的歌声，他回头一看，发现远处的河滩上一个文工团来工地进行慰问演出，当时奶奶正在表演独舞。爷爷被奶奶曼妙的舞姿迷住了，于是他当即决定这辈子一定要娶这个姑娘做老婆。几年后，已经是军马场场长的爷爷终于如愿以偿，把漂亮的奶奶娶进了家门。
蓝芷若过去很爱听爷爷讲他跟奶奶的故事。蓝芷若觉得，爷爷和奶奶是天底下最最幸福的一对夫妻。爷爷去世的时候，他跟奶奶结婚已经四十三年了。这四十三年中，奶奶跟着爷爷到过军马场，到过海拔四千多米的边防哨卡，到过荒无人烟的穷山沟。爷爷说他这一生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多得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他挨过批斗，下放过农场，也当过大官，但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无论他遇到什么情况，奶奶都始终陪伴在他身边，一辈子无怨无悔。
蓝芷若坚信，这就是幸福！
蓝芷若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爸爸妈妈就不能像爷爷奶奶那样，彼此陪伴一辈子呢？等蓝芷若赶到奶奶家，天已经黑透了。
奶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拣米。奶奶常说，现在买的米里面夹杂有许多小石子，用水淘不尽，稍不留意就硌得牙疼。奶奶满口的牙都松动了，所以她必须把这些埋在米里的“地雷”一个个挖出来。客厅里灯光很暗，奶奶戴着老花镜，低着头很认真地挑拣着。电视里正播放《新闻联播》，奶奶只是偶尔抬起头瞅上一眼。
“奶奶！”蓝芷若叫了一声，随手把旅行包一扔，一头扑进奶奶怀里。
奶奶被吓了一跳，忙问：“芷若，咋了？谁欺负你了？”。
蓝芷若失声大哭起来。
奶奶忙不迭地搂紧孙女，连声哄着。
蓝芷若哭够了，才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奶奶。
奶奶也很吃惊：“谁告诉你爸妈要离婚？”。
蓝芷若抽搐着说：“一个多月前，他俩大吵一架之后，就说要离婚。他们以为我不知道，故意等我睡了才躲进卧室去商量。其实，我根本就没睡，我一直在偷听。”。
“他们都咋说？”奶奶很着急。
“妈妈说爸爸，你一个大男人心胸这么不开阔，以后的日子没法过，还不如分开的好。爸爸也说，分开就分开，离了谁还不能活了？”。
奶奶说：“芷若，别听他们的，那是一时的气话，不作数的。”。
“不！奶奶，他们还商量离婚后我跟着谁呢！肯定不是气话。”。
“这么大的事，他们不可能事先不跟我打招呼。”奶奶还是不信。
蓝芷若说：“他们还说已经去问过怎样办离婚手续了。”。
奶奶气呼呼地说：“芷若，去给你爸爸拨电话，我要亲自问问他！”。
“他们都不在单位，也没回家。”。
“打他们的手机！”。
“我打过了，都关机了。”。
奶奶生气地说：“这个鹤鸣！咋越大越不懂事了呢！离婚这种事是说着玩的吗？胡闹！”。
蓝芷若说：“奶奶，假如爸爸妈妈真的离婚了，我就来跟你住。”。
“好，芷若，要是他们那么不争气，我就让你来跟奶奶住！”。
蓝芷若搂着奶奶的脖子，心里顿时有了一丝暖意。
奶奶问：“芷若，你吃饭了吗？”。
“没呢。”“唉！这哪还像个家哟！”奶奶叹口气站了起来，领着蓝芷若走进厨房，“奶奶给你做点好吃的。”。
到了晚上九点来钟，爸爸终于把电话打到了奶奶家。
爸爸在电话里着急地问：“妈，芷若在你那儿吗？”。
奶奶故意说：“芷若不是跟你们住吗？”。
爸爸说：“妈，你不知道，今天我跟佩兰出去办点事情，忘了告诉芷若，等我们回家才发现她不在。我们往她的几个同学家打过电话，他们都说不知道芷若去哪儿了。”。
奶奶说：“你们办多重要的事啊？居然连女儿都给忘了。”。
爸爸说：“以后再告诉你吧，现在要紧的是赶快找到芷若。”。
“不！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
“妈，你就别逼我了。”。
“我不逼你，你会告诉我吗？”奶奶用命令的口吻说，“快说！我没兴趣听你的废话！”。
“妈——”奶奶提高了声音：“怎么？非要等生米煮成了熟饭才肯告诉我这个老太婆？”。
“你啥意思？”爸爸问。
“鹤鸣，你越长越出息了啊，居然连离婚这样大的事情都不事先跟我通个气，你想气死我啊？”。
爸爸忙问：“妈，谁告诉你我跟佩兰要离婚？”。
“是芷若告诉我的。”。
“芷若？她在你那儿？”。
奶奶叹息道：“要我咋说你们呢？这种年纪的人了，还不如一个九岁的孩子懂事！”。
爸爸说：“妈，我马上就过来接芷若。”。
奶奶放下电话，心情沉重地坐回沙发上。
过了二十多分钟，爸爸便赶到了。
一见面爸爸就说：“芷若，你吓死我了！”。
“活该！”奶奶毫不客气地说。
爸爸坐到沙发上，问蓝芷若：“怎么突然想到跑到奶奶家来呢？”。
蓝芷若没有回答。
爸爸责怪说：“跟你说过多少次，去哪儿要事先跟爸爸妈妈打个招呼，你都忘了？”。
“我打不通你们的手机。”蓝芷若说。
“打不通手机留张纸条也行啊。”。
蓝芷若问：“爸爸，你跟妈妈干什么去了？”。
“办点事。”。
“啥事？”“小孩子家，少管！”。
蓝芷若说：“你如果不告诉我，我就不跟你回家。”。
爸爸生气地说：“你敢！”蓝芷若不想再搭理爸爸，便把头掉开。
奶奶问：“鹤鸣，你跟佩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至于闹到非要离婚的地步吗？”。
爸爸叹了口气，说：“妈，有些事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改日再跟你谈吧。”。
“改日？”奶奶摘下老花镜往茶几上一扔，“你们都急着去办手续了，还跟我老太婆谈啥？”。
爸爸一头雾水：“办手续？办什么手续？”。
奶奶看了蓝芷若一眼。
蓝芷若试探着问：“爸爸，你今天不是跟妈妈去办离婚手续吗？”。
“离婚手续？”爸爸苦笑了一下，“哪有那么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