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鹰宫。
当我对颜儿说出‘送客’两个字后,颜儿对着我‘咯咯’而笑。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莫府的后花园里,黄昏彩霞,那精灵绝艳眼珠儿似水浸葡萄的小姑娘。秋千架上春衫薄,脆笑洒落一串琅橛瘛?
我转而大步离去,再也不敢看、也不忍看颜儿一眼。
虽然我很清醒的知道,我面前的这个颜儿,不是我爱了十年的那个颜儿,不是相府的五小姐。
十年前,我十二岁的那年,在莫府里第一次见到颜儿。
我一直很清醒的知道我自己的身份,我不是莫家的二公子,我是离月王朝的二皇子。
我是四岁那年离开皇宫后,就一直以臣相大人的二公子生存的。从那一日起,我知道,皇宫那个樊笼,再不属于我。
我摈弃了皇子尊贵的身份,却得到了自由。虽然我以后的许多年,一度不相信改变我命运的,是一个两岁的孩子……我的弟弟,小我两岁的弟弟,楚天秦。
那年我不过四岁,我的亲弟弟也才不过两岁。教我怎样相信我那弟弟拿着短剑,将它硬生生的刺进了我的胸膛?
人性的残酷,四岁那年,我始知。
以为自己死了,楚天秦杀了我后,甚至掘坑埋了我。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我第一次意识到皇位的可怕。那是个噬血的宝座,是要人命的。因为它,我的亲弟弟杀了我。
有人在掘已经将我掩埋了的土……
黄土被一点一点的从我身上扒开,在最后,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离月王朝的臣相大人莫盛迟。
我是认识臣相大人的,我是父亲最宠爱的皇子,不管做什么,在宫里的时候,父亲总是让我寸步不离。也正因为此,臣相大人的面孔,我不陌生。
也正因为此,招来我弟弟楚天秦的恨意,两岁的他,就懂得要杀了我。
虽然那皇位,日后我荣登大宝的时候,只要他开口要那皇位,我会毫不犹豫的给他。可是他还是杀了我。
臣相大人见到了我,明显的一怔。显然,他不是特地来救我的,甚至从没想到过堂堂的二皇子会被埋在一培黄土下。呵,弟弟才两岁,到底是没要的了我的性命。
我见臣相大人面色悲戚,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死去的男孩。
原来他是来埋掉与我同岁,他的二公子的。
两年前,臣相大人的二公子去了临国叔父家,没料臣相去接二公子回帝都的路上,二公子竟然感染了风寒。因延误了救治,就此一命呜呼。臣相怕他的夫人伤心,刚一回帝都,还没迈进家门,就在这郊外埋他死去的儿子。
臣相大人没有问我为什么,他是睿智之人,在黄土下见到我的第一刻起,他就明白了我的处境。
那日,他说,殿下,臣高攀做您的养父吧。臣必定尽绵薄之力,将殿下抚养成人。
“大人您不怕被我连累么?况且,我又怎样相信你不会出卖我?”两岁的楚天秦既要杀我,我很清楚,两岁的他没那么周全的思虑。他的背后,当有唆使者。皇宫,我回不去了。
臣相看了看那个与我同岁的儿子,对我说道:“殿下可以不相信离月王朝的臣相,却可以相信这个死去的孩子的父亲。从今以后,臣必定视殿下为亲子。我儿离开帝都两年,如今的他与殿下同岁。两年后,我儿再回帝都,家里的人,包括我的夫人,都不会怀疑殿下不是我这儿子。殿下随臣回家后,臣自当以你静养为由,待殿下长成少年后,再引殿下与外人相识。如此,外界的人,谁也不会看出你是宫里的二殿下。”
于是,我走进了莫家。
夏竹轩,是臣相为我建造的居所。
夏竹轩,莫府的人,除了臣相外,不允任何人踏足。在夏竹轩里,初始,我会不习惯,会想念那金碧辉煌的皇宫,会想念我的母亲。母亲失去了我,不知她会悲伤成什么样……
日子长了,想的也没那么多了。每日,文、武成了我的必修课,打发时间,如此而过。
从四岁进入莫府,一晃,八年过去了。
十二岁的那年,臣相再来拜见我,他对我笑道,“殿下如今已是英俊的少年,当年的孩童,在殿下的身上再也见不到半分影子,殿下您可以自由出入了。”
我笑应,“好。”
不过是随口敷衍的应应而已,不想拂逆了臣相的意思。其实过了八年的隐居生活,我已经习惯了大半时间一个人度过的日子。
并不想走出夏竹轩里,却无意间听到夏竹轩外的花园里,传进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一时好奇,循声而去。
那一年,我十二岁,颜儿才五岁。
那一年,我第一次见到颜儿。
后花园里,黄昏彩霞,那精灵绝艳眼珠儿似水浸葡萄的小姑娘。秋千架上春衫薄,脆笑洒落一串琅橛瘛?
“哪来的野人,敢闯入我家花园?姑娘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她似剪剪春燕,一旋身已跳下秋千,杏色轻衫,双手叉腰而立,腕上银镯铿锵作响。
好个相府千金,佻脱却如未驯的小野鹿!
“颜儿!休得无礼,还不见过你二哥?”臣相大人斥责道。
“二哥?爹爹,他就是住在这夏竹轩里养病的二哥?”颜儿的眼珠转了几转,滴溜溜的看着我。
臣相道:“恩,还不给你二哥请安?”
“二哥,五妹放肆了。”潦草半个万福,帕子甩处,我一瞥眼,她的人早飞去。
一朵蔷薇花掷在我脸上,滴溜溜甜香扑鼻,却不防花刺早在我颊上划了细细的血痕。冰寒雪冷的面容上,炎炎微辣。
呵,安倒是请了,却扬手掷出蔷薇花偷袭我?
我故作无意,拾得那朵花。那般娇艳的嫩粉,似一球火珠,烧灼在我的掌心。
再抬头伊人已渺。一抹杏色影,宠柳娇花,斜阳冉冉春无极。只留得一串轻笑,勾引意马共心猿。
笑渐不闻声渐悄。
那一年,十二岁的我,情迷意乱。
如此一见,钟情。
负手立于蔷薇花架下,处处都是她的甜香,像个盖子,我逃不出生天。原来避世八载,心如止水,也搅不起这一池池水。我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一个会动情的人。
掌心里,妖花红消,零落成尘,只有香如故。
这一香,便是十载流年刻骨!
十年后,我二十二岁,颜儿十五岁。
十年间,颜儿日日与我相处,她本是动如脱兔的女子,惹祸不断。因为那情,皇室血脉的我,甘愿做一个给她善后的冤大头。
我总是在想,我若不处处罩着她,不知她又会闯出什么祸来。
爱已深。
却没想过动如脱兔的她,也会有静如处子的一天。
颜儿生病了,病了半个月。
病好后,甚至失去记忆了。从此的她,不再如以往的狂野不逊。一个人的时候,她也会像闺阁里同龄女子那样发呆;对着我的时候,也会露出小儿女情怀。
动如脱兔的她时时刻刻的牵拚着我的心,原来,这水一样的女儿柔,也一点点的撩拨了我的情。
爱更甚。
“二哥,二哥……”颜儿一声声的叫我,我的心底总忍不住浮出涟漪。
在我十二岁的那年,臣相就告知了当今皇上,我的父亲,告诉了他我还活着的事。这十年来,我暗中襄助身体孱弱的父亲处理国事,暗中手揽皇权。这本是我要藏觅于心底一辈子的秘密,不知何时起,不愿再将这一切对颜儿隐瞒。
爱已入骨髓。
楚天秦、楚辰翼相继来臣相府提亲了。我并不惧,臣相作何思虑我不知,我只知道,颜儿那时心里已有我,她会嫁的人,只有我。楚天秦、楚辰翼……他们都只是过客。
怎生知,最后的过客,却是我。
怎生知,爱了十年的人,犹如镜花水月,隔了那层雾。明明在我眼前,此人非彼人。伊人不在,物是人非。
教我如何接受莫颜……我眼前这个让我痛了爱了的女子,不是我爱了十年的颜儿……
那一句‘送客’道出,已是意冷心灰。
本以为从此心如止水,往后都不会再痛了。为何她与楚辰翼大婚那日,我心如绞。难受。
她已是他的皇后,从此萧郎是路人。
痛。
那一刻心嫉妒的发狂。
问一句,到底爱的是谁?始方知,错过了,一切都错过了。爱情如春日细雨,润物细无声,朝夕里,早已点点浸进身体、生命。
爱她,爱她,竟爱她!这个占据了颜儿身体,却有着不一样灵魂的女人!
“殿下。”李制担忧的唤我。
看着她凤冠霞帔,坐进那艳红花轿。花轿直往宫门,从此以后,她便是楚辰翼的女人。
颜儿,从此以后,我也只为你活。颜儿,一入宫门深似海,你既入宫为了后。那么,我便保你这一生安安稳稳的做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