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人好戏谑,尤喜赠送他人不雅绰号为乐,故乡党多以诨号相称,真名反而不显。
遂州名医曾宏元,救死扶伤,医风医德堪称楷模。然而,宏元先生未成名之时,街坊邻居私下里皆称其为“瘟得痛”,意为医术糟糕透顶,病人到了他的手上,性命多半要出脱。
曾宏元早年师从一代名医王君堂,六年跟师学艺,尽得王君堂真传。
吃罢谢师酒后,宏元先生便自立门户,在玉堂街开了一家“玉泰堂”医馆,正式坐堂行医了。市井无赖无业刁民欺他面嫩,每每戏言于他:“瘟得痛死瘟丧,吃你的药,打标枪!”
里弄间无知小儿稚童,跟着凑热闹,跳绳打板箭时唱起来疯玩嬉戏。
于是,偌大一座遂州城,尽人皆知“瘟得痛”,谁还来玉泰堂求医治病?
曾宏元苦闷月余,无计可施,遂提了重重的“礼信”,悄悄地求助于师傅王君堂。
王君堂听了曾宏元的诉说,脸上微微含笑,用手慢慢捋了一遍颌下浓密的长须,眯着眼睛沉吟片刻后,招手把曾宏元叫到身边,对其如此这般地耳语了一番。曾宏元听得眉开眼笑,小脑袋点得像鸡啄米,然后欢天喜地离去。
宏元先生有一至交好友,姓张名鹏举,年方三十岁,正值年富力强,是方圆百里闻名的武举人,与人过招,从未失过手。
康熙十五年(1676)腊月初六,正好是曾宏元出师一百天的日子。天刚微明,曾宏元早早地开了医馆的大门,噼里啪啦地放了一挂鞭炮,想借“百日”图个“百依百顺”。突然,他看见张鹏举的大哥张大牛从铁匠铺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径直奔到他的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他,张鹏举在雪河坝遭遇武林高手围攻,已遭重创,生死不明。
曾宏元闻听好友遭此横祸,大吃一惊,来不及给家里的人打招呼,匆匆关了玉泰堂的大门,背上药箱就跟着张家兄弟,冒着漫天的大风雪,一路小跑地赶往雪河坝。
中午时分,众人赶到雪河坝,果然看见张鹏举躺在戏楼的石阶上,面色乌青,七窍流血,早已气绝身亡了。
张家兄弟哭得死去活来,声言要为惨死的张鹏举报仇。曾宏元含泪劝慰了张家兄弟一番,便去镇上的棺材铺,花七块大洋寻了一副上等的柏木棺材,将张鹏举的尸体殓好,又去车行里雇了一辆马车,吩咐大家将张鹏举的灵柩抬到马车上,一行人哭哭啼啼地簇拥着马车,缓缓地向遂州城驶去。
当日下午,天降大雪,道路行走十分艰难。到了涪江渡口,天色更加昏暗,白茫茫一江雪景,早已没有了船家的踪影。众人站在码头上,无奈地望着对岸那棵银装素裹的黄葛树,呆呆地发愣。无奈之下,一行人只好在码头旁破败的龙王庙里安顿下来,以待天明。
众人又冷又饿,瑟瑟缩缩地挤在一起。一更天后,雪下得更猛,庙外的江风呜呜地一阵紧似一阵地吹,屋内昏黄的灯火摇曳不止,发出忽明忽暗的光,黑亮亮的柏木棺材在昏黄的灯光下,隐隐透出一股股的冷气。突然,一阵雪风吹过,上了闩的庙门竟然咣当一声打开了,桌上的灯火一闪而灭。借着幽暗的雪光,众人紧张地向外看去,涪江上下一片哗哗的滔天黑浪。
坐在最里边的车把势怪曾宏元没关好门,让他魂都吓掉了,到现在才回过神来。张家兄弟也七嘴八舌地说,曾先生莫要开玩笑,刚才硬是让大家虚惊了一场。
曾宏元赌咒发誓说门闩肯定是插上了的,而且自己还一直用背死死顶着庙门,但硬是奇怪得很,就是顶不住,要怪只能怪风雪太大了。
油灯重新被车把势点燃,屋里多少有了一点阳气,众人便没话找话说,借以互相壮胆。曾宏元想想刚才的事,煞是恐怖,小声嘀咕道:“莫不是鹏举兄阴魂不散,要我等为他报仇?”
众人听他一说,脑子里便浮现出张鹏举满面乌青浑身血污的模样,陡然觉得屋子里面寒冷了许多。
曾宏元看着众人异样的神情,背心处一阵阵发冷,身子便向庙门上靠了一靠。这时,又听见庙门吱嘎一声被风吹开了。黑暗中,曾宏元吓得大叫一声:“有鬼!”
众人齐声惊呼,慌不择路地拼命而逃。曾宏元一介医生,怎敌得过张家兄弟和车把势八条莽汉?
宏元先生被众人东推西揉地撂倒在地上,嘴里喘着粗气,身子瑟瑟地发抖。
庙外雪风依旧呜呜地吹,破败的庙门更是咣当咣当地响个不停。
空荡荡的破庙里,突听得一人大声叫道:“曾宏元,好计谋!”原本好端端的柏木棺材瞬间破裂成片,张鹏举满身血污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第二天,遂州城的大街小巷便传遍了曾宏元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
张鹏举也逢人便讲:“宏元医术高超,我身中沙舵爷九阴断魂掌,气绝多时,他竟然能妙手回春!”
此后,曾宏元凭借名医真传,甩掉“瘟得痛”的诨名,终成一代名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