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才止住笑声,转入正题。早上听见那番话的党员,觉得赵志清说得有道理,说到他们心坎上了。这番话就像拨灯棍一样,把他们心里的那盏灯给拨亮了。赵志清提出的那些问题大家过去确实没想过,这些年是糊里糊涂地过日子。这会儿听支书这么一上纲上线,又觉得问题严重,眼见赵志清还是早上那个说法,不由地又为他担着个心。要是汇报上去非处分不可,于是大家都不得已地轻描淡写地说了赵志清一通。
赵志明为赵志清开脱说:“他又不是在会上说的,是摆龙门阵,随便聊聊,算不得什么,更不是跟坚持’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人民公社制度唱对台戏。”
其他党员劝说着:“我们种庄稼的以后就种我们的庄稼,不去说那些事就对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何况现在。还是上边怎么说就怎么办吧,何必去问那些为什么,钻些牛角尖,弄不好反而招来麻烦。这些问题不是我们这些基层党员该管、该想的。你也管不了,说了也白搭。”
杨永国见大家的发言表面上是在批评赵志清,实际上是为他开脱。虽然他心里头是赞同他们的说法,但也不好再说什么,而且他并不是想通过支部会来整赵志清,只是确确实实地想帮助赵志清,不愿看见有党员跟当前党的方针、政策背道而驰。见会再开下去对赵志清起不到多大的帮助,于是杨永国便宣布散会。他决定下来还得找赵志清认真地谈谈。
会后,杨永国回到家中,老婆一见他把肖二娃带回来,并递给她一只口袋,叫给称点粮食。她便很不情愿地说:“咱家又没开着粮店,就缸里那点米,也吃不了几天。这些年你又没多分回来半斤粮食。长年公社下来的人都是在咱家吃饭,有人来总得做好点。你开会一走,我在家里就净吃野菜叶子稀饭当顿。家里还有多少粮食,你不是不知道。给了别人你就别回来吃,我们一家人都用糨糊把嘴黏起来算了。”
“别人比我们困难,已经断顿,就先给点。”杨永国见老婆不肯给,就嬉皮笑脸地诓着。说毕,他自个去缸里舀米。
老婆一见他硬要给肖二娃装米,就火起来了,大声地对杨永国说:“就你家不困难,肥得流油。还我娘家羊子,我帮你吆。往家里拿你就不情愿,往外整你比哪个手杆都打得直。你咋不说你回来只晓得张着嘴光往里塞。家里的事你啥时管过。这些年要不是我娘家给我们撑住,早就现惨相,可能比肖永才更现眼。这会儿你倒是绷面子,思想先进,帮助别人。中午回来我就让你绷去。”说完,她索性把米缸提起来,帮丈夫把米全往肖二娃的口袋里倒。
杨永国见状,只好把口袋收起来,小声制止说:“内当家的,你这是使的哪门子性子,我不就倒了这点,救下别人的急。”
“谁又来救我们的急?你全拿去救急好了。”老婆火气更大地反问着。
问完她又数落起来:“你一天当那个干部,屋里自留地的活做不了多少,要不是我一天催着叫你担点粪去灌灌,还想收粮食,可能草都收不到一把。这些年把你惯坏了,家里的活总不想摸,也摸不上手。只要公社开会,跑得比兔子还快,平常也只知道动嘴皮子。”
杨永国的老婆叫何桂芝,三十八岁,比杨永国小九岁,中等个儿。自和杨永国结婚后,屋里活全是她干,确实算得上精明能干,身材脸型也不错,只是没有多少文化。1960年生活困难时,她由山里嫁到坝里来的。种田人家出身的女儿,治家上有一套,靠吃苦耐劳、节俭、勤奋,把这个家治得像样了些,粮食一年总算对付得过去。经济方面,大队干部有点补助,虽不宽裕,比一般人家总要好点。她嫁过来虽已十多年,但这个家还是没有多少变1两三套。她为人的宗旨是:从不要别人的东西,也不让把家里的东西拿出去送人。队上人送了她一个外号叫“铁公鸡”,还有一层意思是说她不生娃,像公鸡一样。她也就靠了勤俭持家的本事,把这个家治理得有条不紊。家里外面的活一揽子挨着做起走,从没半个时辰歇着。除天天在队里上工外,早晚在自留地里干活,还挖了不少八边地。屋后的那块宅基地种着牲畜吃的草,一年卖一两窝猪崽子供家里零花,从没闲着。杨永国在家时,她早早地就把一挑粪给他装好,让他担到附近的八边地里。歇气时,她就去灌。她就这样地计划着,凭着这心计治家,把杨永国支配得团团转,管得服服帖帖。
杨永国这会儿被她数落得火起,但又不敢发作,只气火火地说:“你知道个屁,拿得的我不知道拿。”
杨永国刚说完,见赵志明进来了,忙起身让座。
赵志明在前一间屋里就听清了他们两口子为给粮食的事争得不愉快。坐下来后,他便劝解说:“嫂子别再把嘴嘟起,我们队的社员怎么能让支书拿粮解决。你们也不宽裕,我已经把粮提来了。”他把粮食交给肖二娃,让他拿走,并叮咛说,“回去告诉你爹,一定要计划着吃,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不可能再给你们称第三次粮食。队里其他人一次都没解决,要不我这个队长也不好向社员交代。”说完,他走上前去把杨永国已装进口袋的大米重新倒了回去,跟着肖二娃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