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静静地拔去了门闩,让飞雪飘进屋里,走出屋外,寒风如利刃般扑面扑来。星星有点黯淡无光,地平线上笼罩了一层深色沉重的薄雾。东方露出一点耀眼的古淡色光彩,预示着天就要亮了,可是西边的景物,还是很模糊,一片昏暗,无声无响,似乎是笼罩着地狱之光,鬼影扑现着,好像是非人间。耳边的声音也有点阴气沉沉——鸡鸣犬吠,砍木柴断裂的声音,牛群低沉的叫声——这一切好像来自阴阳河彼岸冥王星的农场,倒不是这些声音本身特别凄凉,只是天还没有亮,所以听起来很肃穆很神秘,不像是来自于人间。院子里、雪地上,狐狸和水獭所留下的印迹清晰可见,这些提醒我们:即使是在冬夜最寂静的时候,自然界里的生物也在时时刻刻活动着,并且在雪地里留下足迹。打开大门,我们迈着轻快的脚步,踏上僻静的乡村小路,雪很干很脆,踩上去发出吱吱的响声。早起的农夫,驾着雪橇,到远处的市场上去赶集。这辆雪橇整个夏天都闲置在农夫的门口,如今与木屑稻梗做伴,可算是有了用武之地。它尖锐、清晰、刺耳的声音,可真能让早起赶路的人头脑清醒。透过堆满积雪的农舍,我们看见农夫早早地把蜡烛点亮了,就像一颗孤寂的星星,散发着稀落的光,宛如某种朴素的美德在作晨祷。接着,烟囱里冒出的炊烟从树丛和雪堆里袅袅升起。
我们能听见农夫劈砍柴火的声音,大地冰封,不时有鸡鸣狗叫的声音传出。寒冷的空气,只能把那些尖锐的声音传入我们的耳朵,那些声音听起来短促悦耳。凡是清醇轻盈的液体,稍有波动也很快停止,因为里面的晶体硬块,很快沉到底下去了。声音从地平线的远处传来,像钟声一样清晰响亮,冬天的空气清新,不像夏天那样混合着许多杂质,因而声音听来也不像夏天那样刺耳模糊。走在冰封的土地上,声音犹如敲击坚硬的木块那样洪亮,甚至是乡村里最平凡的声响,都听起来美妙动听,树上的冰条,互相撞击,听起来像铃声一样悦耳,乐在其中。空气里几乎没有水分,水蒸气不是干化,就是凝固成霜了。空气十分稀薄而且似乎带弹性,人呼吸进去,顿感心旷神怡。天空似乎被绷紧了,往后移动,从下向上望,感觉像置身于大教堂中,头上是一块块连在一起的弧形的屋顶,空气被过滤得纯粹明净,好像有冰晶沉浮在中间,正如格陵兰的居民告诉我们的,当那里结冰的时候,“海就冒烟,像大火爆发的威力,而且伴有雾气升腾,称为烟雾,这烟雾能让人的手和脸起疱肿胀,并对人体有害。”但是我们这里的空气,虽然冰寒刺骨,但是质地清醇,可以滋养心肺,提神醒脑。我们不会把它当作冻霜,而会把它看作仲夏雾气的结晶,经过严寒的凝结,变得更加清醇了。
大自然在冬天是一架旧橱柜,各种干枯了的标本按照它们生长的次序,摆得井然有序。草原和树林成了一座“植物标本馆”。树叶和野草保持着完美的形态,在空气的压力下,不需要用螺丝钉或胶水来固定。巢不用挂在假树上,虽然树已经枯萎了,可那毕竟是真树,鸟儿在哪里建的,还保留在哪里。
……
就在我们四处游荡的这会儿,天空又有阴云密布,雪花纷然而落。雪越下越大,远处的景物渐渐地脱离了我们的视线。雪花光顾了每一棵树和田野,无孔不入,痕迹遍布河边、湖畔、小山和低谷。四足动物都躲藏起来了,小鸟在这平和的时刻里也休息了,周围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比好天气的日子更加宁静。可是,渐渐地,山坡、灰墙和篱笆、光亮的冰还有枯叶,所有原来没有被白雪覆盖的,现在都被埋住了,人和动物的足迹也消失了。大自然轻而易举地就实施了它的法规,把人类行为的痕迹抹擦得干干净净。听听荷马的诗:“冬天里,雪花降落,又多又快。风停了,雪下个不停,覆盖了山顶和丘陵,覆盖了长着酸枣树的平原和耕地。在波澜壮阔的海湾海岸边,雪也纷纷地下着,只是雪花落到海里,就被海水悄无声息地融化了。”白雪充塞了所有的事物,使万物平等,把它们深深地裹在自然的怀抱里,就像漫漫夏季里的植被,爬上庙宇的柱顶,爬上堡垒的角楼,覆盖人类的艺术品。
郁金香
Tulips
约瑟夫·艾迪生 / Joseph Addison
今年夏天的一个清晨,我碰巧起得很早。于是,便跑去乡间散步,希望能在绿草丛中和田野间得到一份安逸。夏天,正是绿草芬芳、百花绽放的季节。每年一到这个时节,任何一条小路都是一片美妙的景色,任何一道篱笆上都点缀着鲜花。四周满是丛生的灌木,我快乐地沉浸在鸟儿委婉动听的歌唱声中。我已经在嘈杂和浓烟中熬过了整整一个冬天,眼前的景色可谓是人间仙境。清新的露水洒落在世间万物上(包括我),还有那清爽宜人的清晨空气,周围的一切不但让鸟儿焕发出欢快的本性,也让我感到丝丝喜悦,内心深处充溢着一种神秘的、无以言表的满足与快乐。在这样的情景下,我总是不由地想起弥尔顿诗行中那个精妙的比喻:
犹如长久禁锢于躁动的市井之人,
择夏日的一个清晨,步出城墙,
步出林立的房屋,步出水天污浊,
吐纳于宜人的田间村舍。
乡间万物孕育着乐趣,
谷物、干草、黄牛、牛乳的气息,
每一处农家美景,每一处乡间乐赋。
那些熟悉这些名人佳作的人,在他们的脑海里总能浮现名人笔下反复出现的娇媚景色,因此他们更能从乡间美景中获得一份意外的乐趣。
正当我独自品味着弥尔顿的诗句时,忽然发现迎面飘来一团乌云,刹那间绵长的雨丝急坠而下。我赶忙起身,举目四望,向不远处的一座农舍跑去。当我坐在门廊中时,听到两三个人谈话的声音,他们似乎正在十分认真地争论着什么。听他们提到亚历山大大帝和阿塔克西斯的名字,我的好奇心立即被吸引了出来。因为他们争论的好像是古代英雄和伟人,我想里面应该不会有任何秘密。想到这儿,我想或许可以仔细地听一下他们的谈话。
他们先是比较了几个伟人。在我看来,这种比较根本毫无根据,纯属虚构。我十分诧异地听到其中一个人说,他认为黑色王子远比旺多姆公爵好得多。旺多姆公爵和黑色王子怎么能做比较呢?我感到非常不解。然后,我又听到第二个人斩钉截铁地说,如果德国皇帝不退位的话,那么他就最推崇德国皇帝。听到这里,我更是惊叹不已。这个人又补充说,尽管岁月如流水,但马尔伯勒公爵始终是风流倜傥。他们从哪里知道的这些谬论,我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他们还谈到了几位将军,其中就有黑色王子和瑞典国王。他们说这两个人现在正在逃亡中。后来他们所说的,我是完全同意的。他们提到法国国王身体虚弱,维拉尔元帅却仍旧精神饱满。最后,他们当中的一个人说,如果大家同意跟他一起去,他会叫他们看到一个扫烟囱的人和一个美丽的少女“同床共枕”。他确信,这样的场景一定会令大家非常开心。我和他们都是跑到这家农舍来避雨的,此时大雨已经停了。当他们从我身旁经过,朝花园走去的时候,我便要求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之中。
农舍的主人对我说,如果我对花感兴趣的话,很值得去花园看一看。因为他相信,他让我看的那片郁金香,在全国都找不出可以与之媲美的。
我接受了他的邀请,也马上明白刚才那几个人谈论的是园艺。他们所说的国王、将帅全是郁金香的名字。花匠们按照习惯做法赋予那些花头衔或称号。
看到花团锦簇的美妙画面,我真是又惊又喜。一垄一垄的花儿,密密麻麻地将我笼罩。一时间,我觉得每一片叶子都变成一方精美别致的薄纱,经纬交错,形成一幅幅千娇百媚的画卷。阳光照在薄纱不同的角落上,叶子便映出五彩斑斓的色彩。有时我觉得,这大片的郁金香,在曾经最伟大的数学家和哲学家看来,就是由众多的光学仪器把光线分散成为的各种不同的颜色。
意识到大家似乎一直在嘲笑我,我这才从陶醉中清醒过来。我赞美一朵郁金香,认为它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但他们却出乎意料地告诉我,那仅仅是最普通的“愚人衣”。然后,我又去赞美另一朵,但那朵花好像也属于“愚人衣”。
赞美其他两三朵花时,我遇到了相同的情况。于是,我恳求花园的主人告诉我,哪些是最好的花。因为我对花一知半解,一直以为最美的就是最有价值的,最鲜艳的就是最美的。看到我这样,主人只是一笑了之。他看上去是位单纯老实的人,有较高的品位,头脑也很理智。除了郁金香,他可以理性地谈论世间的任何事物。
他告诉我,自己特别珍惜我们面前的那个花坛。虽然那个花坛不足20码长,宽也不足2码,但是即使有人用英国最肥沃的百亩良田来换,他也坚决不妥协。他又补充说,去年冬天,要不是他的一个愚蠢的厨娘误把一堆郁金香球茎当成了洋葱做了汤,差点要了他的命,否则,这个花坛的价钱至少是现在的两倍。他说:“厨娘做的那碗汤,花了我整整一千多英镑。”他随后又给我看了他心目中最好的郁金香。我觉得那些郁金香珍贵的原因,主要是稀有,形态也非常奇异。由此我想到,不论我们有多少财富,都没有什么可珍贵的。
我从来没有捕风捉影的嗜好,不会因为某样东西不同寻常、很稀有,便用不同的眼光看待她。我认为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因此,我把春日的乡野看做是一座花园,时常去看看雏菊,看看紫罗兰,就像花匠照看自己的花坛一样。周围绽放的每一朵花儿,都是那么熟悉,我不会错过一朵水仙、一簇迎春,即使它们凋谢我也都知道。带着这种心情,我穿过几处农田,几片草地,向家走去。我想,这是普罗维登斯的赏赐,他把那些最令人高兴的、最美丽的事物变得那么平凡,那么简单。
I chanced to rise very early one particular morning this summer, and took a walk into the country to divert myself among the fields and meadows, while the green was new, and the flowers in their bloom. As at this season of the year every lane is a beautiful walk, and every hedge full of nosegays, I lost myself, with a great deal of pleasure, among several thickets and bushes that were filled with a great variety of birds, and an agreeable confusion of notes, which formed the pleasantest scene in the word to one who had passed a whole winter in noise and smoke. The freshness of the dews that lay upon everything about me, with the cool breath of the morning, which inspired the birds with so many delightful instincts, created in me the same kind of animal pleasure, and made my heart overflow with such secret emotions of joy and satisfaction as are not to be described or accounted for. On this occasion I could not but reflect upon a beautiful simile in Milton:
As one who long in populous city pent;
Where houses thick and sewers annoy the air;
Forth issuing on a summer" s morn, to breathe
Among the pleasant villages and farms
Adjoin’d, from each thing met conceived delight:
The smell of grain, or tended grass, or kine,
Or dairy, each rural sight, each rural sound.
Those who are conversant in the writings of polite authors receive an additional entertainment from the country, as it revives in their memories those charming descriptions, with which such authors do frequently abound.
I was thinking of the foregoing beautiful simile in Milton, and applying it to myself, when I observed to the windward of me a black cloud, falling to the earth in long trails of rain, which made me betake myself for shelter to a house saw at a little distance from the place where I was walking. As I sat in the porch, I heard the voices of two or three persons, who seemed very earnest in discourse. My curiosity was raised when I heard the names of Alexander the Great and Artaxerxes; and as their talk seemed to run on ancient heroes, I concluded there could not be any secret in it; for which reason thought I might very fairly listen to what they sa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