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国土的不断扩大,从人迹稀少的蒙古草原,通往中国北方、东方,再通往西域各地,使臣来往、商品交流、赋役征发、军队调动乃至军令政令传达,都离不开驿路和驿站。窝阔台大汗也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正是在他的提议下,“为使诸王和大汗的急使能够不断到达,以利于办理重要事务,在各地设立了驿站”。他要求诸王要分别派出负责官员,在各自的管辖范围之内,分开道路,分拨站户。另外还规定了驿站马夫和车辆的数量、站户的差发,以及使臣乘驿的标准等。
窝阔台即位之初,还依照中原和西域诸国的赋税制度,确定了草原税制:“规定蒙古民有一百匹马输牝马一匹,一百头牛输牝牛一头,一百只羊输羯羊一只,并定为永制”。这种“百税一”的草原税制相对农业地区的“十税一”来说自然是一种很轻的税率,这与蒙古民族所处的统治地位不无关系。对于汉地和中亚地区的税制,窝阔台也采纳臣下的建议,做出了因地制宜的规定。
三路进兵
在安顿好了蒙古定都之事后,窝阔台便开始准备全力南下伐宋,他先从原金国人口中抽调十分之一的人当兵,与原先投降依附蒙古的各路汉军合编;同时抽调蒙古十分之二的人当兵,其中一半后来参加拔都与速不台等指挥的蒙古第二次西征,一半准备南下攻宋。
由于地理环境的不同,宋蒙战争无论从哪方都可以明显划分为三大战区。在南宋这边,分别是长江下游与淮河之间的淮西制置使、淮东制置使辖区的两淮战区,长江中游汉水流域襄樊一带的京湖制置使辖区的荆襄战区,长江上游的四川制置使辖区的四川战区。而在蒙古这边,通常是对应着东路军、中路军、西路军。
端平二年,1235年春,窝阔台汗集结蒙古、金国、西夏、吐蕃及投降蒙古的汉军,分兵三路南下攻宋,开始了窝阔台时期的蒙宋战争。这三路蒙古大军,东路由大将阿术鲁指挥,以汉军大军阀张荣为先锋,重点进攻淮河徐州;中路由窝阔台的第三子阔出指挥,重点进攻襄樊;西路由窝阔台的第二子阔端指挥,进攻汉中巴蜀。
首当其冲的是四川战场,在窝阔台侵宋阶段,四川战场最为重要。这是由于中原一带的残破,对蒙古的进攻也造成困难,致使蒙古东路军无法直接进攻两淮,而荆襄的江河也制约了蒙古的行动,因此最有利于蒙古进攻的就是四川战场,只要进入四川盆地,那蒙古骑兵就可以往来驰骋发挥其机动灵活的优势。而金朝灭亡之后,部分残余兵力龟缩到汉中以北的秦岭山区,蒙古认为需要先消除这些残余兵力。而且,自从南宋立国以来,四川就成了南宋的一个重要的税收来源,作为天府之国,四川当时对南宋军事经济的支柱作用非常明显。蒙古意图先残破四川,毁了南宋的经济基础。(残破,也就意味着大规模的屠杀和破坏。)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四川在长江上游,一直以来,北方对南方的征服,多数是从长江上游顺流而下,所以很多次北方王朝平定南方,都是先平定四川,四川的重要性由此可见,要征服南方,首先要先征服四川。
金朝就曾经多次越过秦岭南犯,所以秦岭一带也是南宋的重点防御对象,在宋金一百多年的边界战争中,宋朝建设了以三大关为主的防御阵地,分别是武休关、仙人关和七方关,其中仙人关最重要,是整个防御的中枢。为了加强三关的防御,南宋在三关之外,又设置了五个州级行政机构并派驻军队,作为外围屏蔽和必要时丢卒保帅保护三关的肉盾,它们分别是阶州(今甘肃武都一带)、成州(今甘肃成县)、西和州(今甘肃西和县)、凤州(今陕西凤县)和天水军,并把十大御前军队的四支部署在这里,其指挥调度大权由衙门设在成都的四川安抚制置使控制。当时的制置使是赵彦呐。
在端平入洛的二十八年前,四川守将吴曦叛,吴曦本来是抗金名将吴玠、吴璘的后代,袭职镇守四川,但是因为南宋朝廷缺乏对统兵大将如同北宋时期那样的控制,抗金名将的军队包括岳飞军等,都有逐步私人化的趋势。韩世忠、刘光世、张浚等处于长江下游,朝廷还好控制,最终兵权被收回;长江中游的岳飞不但兵权被收回,而且和手下的岳云、张宪等还被连根铲除;而长江上游的吴氏兄弟势力,由于朝廷鞭长莫及以及出于安抚的需要,就仍保留有私人军队的一些性质。到了吴曦这代,意图在四川建立独立王国,被南宋朝廷察觉后开始调兵准备镇压时,吴曦叛宋联金,勾结金兵大举入川,这发生在成吉思汗统一蒙古那一年。虽然后来吴曦之乱被平定,但是边关的防御情况已大不如前,将以残破的姿态来迎接蒙古军的进攻。
端平入洛之后,蒙古军就开始在凤翔一带屯田,把秦岭以北一带建设成南下四川的大基地。1235年8月,塔海率蒙军进攻四川,三关之外的阶州、成州、凤州都被攻破,蒙古军逼近沔州(今陕西略阳县)。沔州是十大御前诸军之一沔戎司的驻地,是进入四川的一个险要关口,但是在蒙军的凌厉攻势面前,许多人都纷纷逃跑,只有知沔州的高稼坚持不肯放弃沔州。四川制置使赵彦呐起初支持高稼,并表示要与高稼一起死守沔州,但是随着蒙军的逼近,赵彦呐却临阵撤走,宋军也一溃而散,高稼只得独自坚守沔州。蒙古军自白水关(今陕西略阳北)入六股株(今陕西略阳东北)攻沔州。沔州历来为西陲用兵的门户,经金军、蒙古军的多次抄掠,沔州外无城郭保民,内无财富募士。高稼部依山为阻,并多张旗帜,击鼓呐喊以为疑兵,居高督战。赵彦呐遣小将何邻等赴援,及蒙古军至,何邻先遁,其军皆溃,沔州于是被蒙军占领,高稼被俘不屈而死。
赵彦呐撤走之后,又想率兵从侧翼攻击蒙军,于是率宋军往前移动,进至陕蜀咽喉青野原(今陕西略阳北),结果被蒙军包围,与后方失去联系,一时间四川军心不稳。十大御前诸军之一的成戎司在蒙军攻掠关外阶州、成州时已经被击败,统制月皮庆战死。这时,另一御前诸军的沔戎司都统和彦威又领兵两万向后方溃逃。幸亏另一御前诸军利戎司都统曹友闻率军奋战,才把赵彦呐救出来,退保阳平关,赵彦呐指挥其他宋兵堵住入川的各个隘口。于是蒙军以步骑万余人猛攻阳平关,曹友闻率军死战,喋血十余里,击退了蒙军的进攻,并趁势转入进攻,收复仙人关。
10月,阔端亲率大军进攻川陕边的金国残部,金将汪世显率民十余万、兵数万向阔端投降,并被任命为南下先锋。汪世显与西北各少数民族都有不错的关系,对于四川边防的情况非常熟,联结了回族、西夏等川边十八族作为内应,他的投降使蒙军进攻四川的实力有了极大的提高。
苍天血泪
第二年,即1236年8月,阔端亲率大军从陕西南部入大散关,以汪世显为先锋,塔海为元帅,联结西夏、女真、吐蕃、回回等族的残部,号称五十万大军大举攻蜀。驻四川的四支十大御前诸军的最后一支,驻兴元(今汉中)的兴元戎司战败溃散,都统李显忠(与抗金的李显忠同名不同人)等战死,蒙军意欲沿古栈道从兴元南下。此时南宋在四川的最后一支野战部队,利戎司曹友闻部还在仙人关一线防御甘南川西一带。
赵彦呐急调在仙人关(今甘肃徽县)的曹友闻前往大安(今陕西宁强)防御,曹友闻认为大安地区利于骑兵冲杀,不利宋军,不如仍守仙人关,威胁蒙军侧后,使蒙军不敢深入。于是派人驰书赵彦呐道:“沔阳蜀之险要,吾重兵在此,敌有后顾之忧,必不能逾越沔阳而入蜀,又有曹友万和王宣首尾呼应,可保证大捷。大安地势平旷,无险可守,正好发挥敌人骑兵之所长,况众寡不敌,岂可在平地控御。”但赵彦呐仍然一日七道命令要求曹友闻守大安,于是曹友闻只好率兵转移。
曹友闻知道大安无险可守,他对其弟曹友万道:“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众寡不敌,岂容浪战!唯当乘高据险,出奇匿伏以待之。”于是派其弟曹友万、曹友淳率宋军万人先入鸡冠隘,因为鸡冠隘无水无粮,于是约定让曹友万坚守五天,诈败引蒙军来攻,而后以两声鼓为信号,曹友闻军从蒙军背后杀来,两面夹击蒙军。
9月21日,曹友闻率精兵七千余人潜入敌后设伏。22日蒙军攻抵鸡冠隘,曹友万率军出阵迎敌,大战数合,身披数创,击败蒙军。但当天晚上被蒙军包围于鸡冠隘内。27日,曹友闻遣选锋军统制杨大全、游奕军统制冯大用引本部出东菜园,击敌后队;遣敢勇军总管夏用、知西和州神劲军总管赵兴帅所部出水岭,击敌中队;遣知天水军安边军总管吕嗣德、陈庚率所部出龙泉头,击敌前队。曹友闻亲率三千人从后扑向蒙军,不幸路上遭遇暴雨,人马困乏,诸将请曰:“雨不止,淖泞深没足,宜俟少霁。”友闻斥曰:“敌知我伏兵在此,缓必失机。”遂拥兵齐进。当天夜里,曹友闻军到达蒙军背后杀入蒙军营地,曹友万军出关接应,两军会合,殊死血战。杀到28日天亮破蒙军数十营,双方伤亡惨重,血流二十余里。蒙军统帅阔端差点弃营而走,但刚好汪世显在大安击败从贵州地区远道赶来增援的思州、播州宋军,而后率军赶到,将宋军重重围困,于是蒙古军分成多队轮流作战。
在宋御前诸军统制曹友闻面前的,是如潮水般涌来的蒙古铁骑;在他的周围,却只剩下几十名战士,他们绝大多数是来自蜀中各地的义勇,没有战马,没有战甲,身着各色的布袍或者锦袍,一夜冒雨恶战使得所有人都精疲力竭,雨水和血水把他们身上的布衣浸渍成累赘。他们所期待的援军,始终没有到来,而蒙古人却终于坚持到了援军的到来,命运的天平终于开始向蒙古人倾斜了。
曹友闻知道他为国尽忠的时刻到了,仰天长叹道:“这大概是老天要亡我吧!我视死如归就是了。”说罢纵马率先冲向敌阵。这是求死的决战,几十名精疲力竭的宋军迎向十万余驰援而来的蒙古铁骑。但蒙古人的铁骑战阵居然被这群衣衫褴褛的战士冲破了,他们毫无惧色地冲击着万余蒙古军的前锋,奋力向蒙古大营的中心杀去。
站在蒙古大营土台上指挥战斗的蒙古王子阔出,显然没有预料到宋军的战斗意志会是如此坚强,看到宋军的前锋竟然不可抑制地向土台迫近,阔出下令放箭。正在与宋军缠斗的这部分蒙古军是新近投降的金国军队,自然,阔出王子不会有任何怜惜之意。
蒙古军射来雨点般的箭矢,死神扇起巨大的翅膀,掠过战场上的一切。几支流矢袭来,曹友闻连人带马躲闪不及,齐齐中箭,战马长嘶,将曹友闻掀于马下。曹友闻虽身上中了数箭,仍迅速起身,看着他那匹战马还在喘着粗气不断挣扎,这匹战马是他的老对手、老朋友,前大金国川陕军统帅、今天的蒙古南侵军副统帅汪世显相赠的,曾伴他踏遍蜀北战场。曹友闻一咬牙,拔剑将战马刺死。然后又仗剑向蒙古军扑去,曹友闻手刃数十蒙古军后,终因孤立无援,体力耗尽而战死于关隘之下,曹友万率宋军残部五百人退入鸡冠隘。由于城中无粮,外无援兵,曹友万等不得不在29日突围,转战到龙门洞附近时全军战死。
曹友闻死后,南宋朝廷特追封为龙图阁学士、大中大夫,赐庙“褒忠”,谥曰“节”。元朝人刘麟瑞有诗赞道:
雁塔名香本一儒,执殳几度为前驱。元戎却敌世间有,教授提兵天下无。花石峡鏖忠奋勇,水牛岭度死生殊。英风壮节谁堪匹?千载人称大丈夫。
曹友闻部全军覆没后,赵彦呐退保剑门,四川边防的残军跟着也纷纷溃逃,于是赵彦呐又退至江油。在这股撤退风气的影响下,四川内地的许多官员兵将也跟着溃逃,许多地方已经找不到政府官员了。
赵彦呐又派刘太尉(太尉是他的名)守利州,派王连守剑门关,防备蒙军从汉中南下。于是阔端决定乘虚南下,针对宋军的防御,派宗王末哥率兵从阴平绕过剑阁直趋成都。这完全就是当年三国时姜维守剑阁敌钟会大军,而邓艾率军从阴平小路直趋成都的再版。
末哥早在几个月前,已经率兵进入吐蕃境内,逼降了接近宋境的十八个羌族。吐蕃就是今天的青藏,从黄帝时期起就是羌人的势力范围,后来西汉东汉时期,羌人时叛时降,前后有几十万汉军死在与羌人的作战上;到了三国时期,韩遂马腾等都跟羌人有极大的联系,马超就是因为得到羌人的支持才能有那么大的声势。后来羌人开始统一,上百个部落的联合就是唐宋时的吐蕃,而吐蕃也促进了羌人的联合,羌人要不就融入藏族,要不就融入汉族,当然也有南迁成为川边其他民族的。但是在唐宋时期,边境地区的羌人,仍然是以许多部族的形式存在,统称吐蕃诸部。在汉族的周围,与汉族血缘关系最近的也就是吐蕃,也就是今天的藏人。语言上同属汉藏语系,人种上同属东亚支,但是发展历程的不同,造成今天民族之间的巨大差异。
于是末哥率军往西绕过剑阁,进攻文州,文州知州刘锐率军民死守,蒙古军没能攻下,当年邓艾越过的摩天岭阴平古道就在文州之南,刘锐坚守文州,使蒙军无法顺利从阴平古道南下。为了早日到达成都,末哥弃文州,率军西行,越过岷山,深入藏区草地,再杀回川中,到达绵竹、汉州(今四川广汉)。
与此同时,10月1日,阔端亲率大军攻剑阁,土波思族(即藏族)将赵阿哥潘率先登城,破朝天关,于嘉陵江上夺宋船数百;接着,10月7日蒙军攻破利州,生擒刘太尉。当天,蒙军千户郝和尚拔都率十二精兵夜袭剑门关,破王连部宋军,攻占了剑门关。如此,剑阁天险在七天之内全部失陷,阔端分兵推进,亲率主力向成都逼近;10月18日,蒙古前锋三百骑自成都北门驷马桥突入成都。
成都升平已久,而之前驻军又被赵彦呐调走,四川制置副使兼成都知府丁黼与赵彦呐不睦,这时赵彦呐一直撤退到夔门(今重庆奉节),已经进入三峡地区了,而弃成都于不顾。丁黼手里只有四百牌手和三百衙役,到10月17日也就是蒙古军进入成都的前一天才知道蒙军攻破剑阁,而成都的居民还根本不知道前方已经大败失守,于是当蒙军前锋军进城时还在道路两边围观,等到发现是蒙古军时,成都军民奋起抵抗,以桌椅等物构筑街垒阻挡蒙军骑兵,以木棍菜刀当武器,与蒙军巷战,城中一片混乱。丁黼拒绝幕僚的逃跑建议,先后三次出城与蒙军交战。在蒙古军队,攻城略地,百姓涂炭,国家处于生死存亡的紧急时刻,丁黼以一介文臣亲自督师抗敌,他以爱国主义来号召和鼓励成都军民共赴国难,但兵力过少而失败。19日,阔端大军到达成都城外,蒙古铁骑呼啸而来,势不可挡,而成都老百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挺起瘦弱的胸膛,打响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成都保卫战。虽然这场以卵击石的战斗注定要失败,但面对残破的家园,成都军民选择了慷慨赴死——宁可站着死,决不跪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