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清雅为了搭上夏明远这条线,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好在这是个网络时代,很多事情,X度一下,你就知道。
夏明远,何氏百货下任董事长竞选人何正一的私人智囊。
身份确认以后,事情就更好办了。
经过一番周折,卓清雅到底是把夏明远约了出来。
夏明远不动声色的打量起坐在对面的陌生女人,窗外明亮的冬阳凉凉的透过落地窗铺进来,在她的脸上形成了半面阴影。
卓清雅端起杯子的动作有细微的颤抖。
半晌的沉默之后,卓清雅扬起头,整张脸暴露在阳光里,像一朵褪色的花,苍白,萎靡。
“也许夏先生会觉得我很奇怪,突兀的找上素不相识的您。”
夏明远双臂横抱在胸前,笑容淡薄而疏离:“严格说来,应该说只是素未谋面而已,您现在对本城大多数人来说,都不算是陌生人,之前这段时间里,您在报纸上占了不少版面。卓清雅,H.E设计部的集体出走的领头叛将,几年前设计师新秀大赛上斩获多个奖项的超级新人王。我有点不明白,一个声名远播的人,和我这个无名小卒会有什么交集的必要。”
“声名远播?呵,不如直接说臭名远扬吧。”卓清雅自嘲的苦笑。
看吧,她就是这么愚蠢,居然让自己走到这种地步,随便是个人都能把自己新近落下的那点黑底儿如数家珍。
果然离开这个城市才是正确的选择,如果继续无知无畏的待下去,大概只会更清醒的发现,这里再大,也已经没有她的立锥之地了。
“难道卓小姐是想找我做专业咨询,探讨如何使您的个人形象洗白反转?”
夏明远本身任职的公司就是专门做针对商界的危机处理一类的工作,俗称商界消防队。不过他们不单只专注商业行为,也可以单独为个人形象的提升做整体规划。
卓清雅摇摇头:“我的人品已经被我自己的愚蠢败光了,并不打算再做无谓的挣扎。”
“那我就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了。”夏明远从她的神情语气里都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例如他照镜子的时候常常会看到的那些,茫然,焦躁,疯狂。
卓清雅镇定了心神,缓缓的开口:“我听到了一个故事,急于和夏先生分享。”
“愿闻其详。”夏明远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何天莲在学生时代有一个男朋友,她在毕业前甩了对方,最后那人只能黯然退场,远走他乡。现在,那人回来了,带着从前的记忆和这些年的成长,重新站在何天莲的对面,并且站在了与她对立的阵营。
他回来复仇了。
夏明远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很久之后,才重新挂上浅淡的笑意:“我也不想问你为什么会知道,只是想问,你为什么会这么以为?”
“我知道,你毕业以后一直在外地发展,可谓是风生水起,前程锦绣。去年却突然回来,就在何天莲结婚的消息见报以后,”卓清雅喝了一口咖啡,才继续说,“现在你又搅进何氏的内斗,大张旗鼓的和何天莲打对台。整件事情很明显不是吗?你就是回来报复的。”
夏明远不置可否,只是再次挑眉问:“那不知道卓小姐找到我的意思是?”
“你明白的,只是非要逼我亲口把话说出来,”卓清雅放下杯子,手还在抖,“我们联手,扳倒何天莲,就这样。”
“如果我真的是回来复仇的,那这种事一定是在台面下运作才更符合我自身的利益,和你联手,多一个人在我身边,却也多了一个人知道内情,我能得到什么助益?”夏明远直视着她,眼神晦暗不明。
“你也说了,在台面下运作更符合你的利益,所以有些事你是不方便自己亲自出面的。有个人站在前面帮你打头阵做替死鬼,能让转移对手的视线,减轻你的压力,让你可以腾出更多的空间做你要做的事。”卓清雅发誓,她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向谁推销过自己。
夏明远笑了:“卓小姐就那么确定,我一定会跟你合作?”
“你我合作,符合我们双方共同的利益。”
“这么听起来,卓小姐显然已经是有周全的考量了,”夏明远右手微曲,指节敲击着自己的左臂,“请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卓清雅被问得茫然了。
“我……不知道。”
她只觉得胸口有一股郁结的怨气,不做点什么来宣泄,就没办法安然的走向重生。
可是心里又总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焦灼的跳跃,一直在弱弱的说“不是的,不是的”。
到底“不是”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夏明远认真的盯着她的表情看了半晌,很突兀的笑了。
“你猜的没错,我确实是回来报复的,”那笑容和刚才不同,真诚许多,有些怜悯,有些同情,“可是我并不打算扳倒何天莲。因为另一件事你猜错了,当初是我刻意激她说出分手的,所以,我心里那笔帐并不会记在她头上。她不欠我。”
卓清雅脸色惨白的抬头,看着他起身而去。
原来,最惨的不是身败名裂,而是连最后的疯狂没有机会被成全。
夏明远背对着她的目光缓缓的走进初冬的阳光里,任冰凉的空气把唇角的笑意冻僵。
第一眼看到卓清雅,他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现在终于知道那是为什么了。
因为她正在慢慢的走上他曾经也走过的心路历程。
愤怒,痛苦,受伤,焦灼,疯狂,急于宣泄,在正常人看来绝对是不可理喻的神经病,可自己就是鬼打墙似的,怎么也走不出来。
那段日子真是很难捱,可是熬过去以后,就会清醒很多。
这个过程,谁也帮不上忙,只能由当事者自己在心里横冲直撞,直到血肉模糊,筋疲力尽。
又或者,突然间一个醍醐灌顶,为那些心情找到一个正确的出口。
而夏明远自己,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清醒了。
对何天莲,他的心情是歉疚和抱憾,却没有恨。
他有什么资格恨她呢?明明是他伤了她。
他回来,确实是要报复,只是他要报复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她。
“现在要怎么做?上头一直在等我们回话,那边说了,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
夏明远拿着手机,在何氏百货的办公大楼前驻足,抬眼打量着这幢二十层高的建筑物,眼神里是猛兽扑食前惯有的那种澄定精光:“不要急,现在主动权在你们手上,越沉得住气,能得到的就越多。”
“可条件总归是要提的吧?闹这么大可不是为了上新闻。”
看到有三个人从大楼里走出来,夏明远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冷冷的哼笑一声:“条件当然要提,但提的时机非常重要,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只会白白浪费掉已经占到手的先机。”
“那好吧,等你消息。”
电话挂断,夏明远沉着的往前走,在大楼门口和那三人碰个正着。
狭路相逢啊。
虽然夏明远卷进何氏的内斗已经很深了,可他是作为何正一的私人智囊参与其中的,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还是一直尽可能的在避免跟何天蓝一方做正式的接触。
于是,这场不期而遇其实是双方作为敌对阵营后第一次面对面。
何天莲没什么话要说,见他对自己点点头,也颔首以对。
喜喜从来没见过夏明远本尊,所以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就是他们一群好友耳熟能详的“何天莲滴初恋男友”,于是带着不明真相的微笑,安静的围观。
“何总经理,下午好。”夏明远伸出一只手,好整以暇的看着何天蓝的眼睛。
这可是红果果的挑衅啊。
何天蓝不甘示弱的伸手回握住他,用了同样的力气:“夏先生,回来找副总述职吗?”
夏先生?何氏有几个夏先生是有资格直接找副总述职的?
喜喜眉梢一抖,用余光偷偷打量着何天莲的表情。
不过她注定是要失望的,何天莲好歹在何天蓝手底下被磨练这么久,这种小场面还是很压得住台的。
“严格说起来也不算是述职,毕竟我的身份算是非官方的黑户,”夏明远笑笑,“副总只是想找我谈谈,关于国资百货大楼的事。”
早知道是你小子搞的鬼的,居然还敢大张旗鼓的自爆!
对方毫不掩饰的嚣张挑动了何天蓝的神经,让他忍不住凉凉的嘲讽:“想来何正一也说不出什么好心情的话了。助手如此高效,还充分积极的发挥着主观能动性,只不过,却是在不遵守游戏规则的前提下。我相信他头疼的症状不会比我轻。”
何天莲狐疑的打量着他们两人,心头有一个巨大的疑问——
握个手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吗?
两人都接收到她目光里的疑问了,随即若无其事的同时放手。
夏明远镇定的回答:“有劳何总经理挂心了,我也只是‘在其位,谋其事’而已。如果我的主观能动性给您带来了麻烦,我只能深表遗憾。”
你那表情,“遗憾”得只差没放鞭炮了!
何天蓝暗暗咬牙,面上不动声色的说:“我想,夏先生到最后多半是不能一偿夙愿的。我在此也只能……提前表示同样的遗憾。”
夏明远不以为意的笑笑,转头对何天莲说:“你要小心……也许有人会放冷箭。”
其实他不确定卓清雅在今天和他见面后还会不会有后续动作,只是觉得应该提醒何天莲一下,有备无患总好过措手不及。
何天莲皱眉:“什么情况?”
喜喜一如既往的目光来回穿梭,在他们三人之间交织出了一张无形又纠结的网。
夏明远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能摇摇头轻笑:“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算了,等我搞清楚以后再说吧。”
事实上他并不清楚卓清雅对何天莲的怨恨所为何来。
“好的。”何天莲也不再多问,打定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你还是老样子,对于你觉得不重要的事,别人不说,你就不往下问。”想起往事,夏明远有些感怀。
何天莲倒是没有多说什么,无所谓的笑了笑。
她不是没有好奇心,只是要对人对事,看是不是重要到值得她好奇罢了。
何天蓝见这个状况,有些幸灾乐祸的在一旁煽风点火:“从现在这个局势来看,除了你,好像没有谁还有向她放冷箭的理由,你同意吗,这位同学?”
——这位同学,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又是这个声音。
这个几年来反复出现在夏明远耳旁的声音和何天蓝此刻的声音重叠了,飘飘忽忽,似远似近,听不清楚,却字字挑中夏明远的回忆。
“所有人都看出了我回来的目的,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知道我的目标是谁,”他的眼里积起风暴,笑容发狠,渗出嗜血的狰狞,“但是我相信,在‘谁是我的靶子’这个问题上,你的思考方向是最容易和我达到统一的,对不对,何天蓝?”
果然是那件事!
何天蓝脸上的假笑无比淡定,心里其实在默默含泪远目。
突然觉得,这个冬天真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