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昱宇知道倪春燕并不清楚什么叫CEO,事实上对于他所说的那个提议她听懂的成分很少,但这无关紧要,他要做的就是传递一个观念,他要搀和进倪春燕姐俩的生活,他不会让他们吃亏,作为回报,倪春燕要腾出时间来照料他,就这么简单。
可这么简单一件事,到倪春燕这就是行不通,她摇头,坚决地说:“那,那可不成,我们家虽然穷,可也不能厚着脸皮占您这么大便宜。”
穆昱宇简直啼笑皆非了,他看着倪春燕在秋日下细致玲珑的脸庞,在午后柔和的光线下,哪怕这女人脸上脂粉不施,可仍然看起来光洁动人。穆昱宇心里清楚,倪春燕的美是参透了柴米油盐后夯实的美,那是跟诗画音乐无关的,而是跟衣食住行息息相连,透着体恤和悲悯的。她柔白的脸颊,耳边绒绒的细毛,仿佛都在招手,都在跟他玩着游戏,让他心里发痒,只想伸出手去细细摩挲。他分辨不清这种念头是不是带有情色意味,仿佛有,又仿佛没有,他模糊地转着这个念头,一个男人想要触摸一个女人,没有烈火燎原的欲望,只是稀疏平常的想法,可他也知道,这个平常才是真正的不平常,这一伸手,就意味着细水长流,长长久久。
所以穆昱宇犹豫了,他的手五指张开,却又悄然合拢。
大概他的目光太过专注,倪春燕的脸颊又泛起微红,穆昱宇轻咳一声,低声问:“你的意思是,不愿意帮我了?”
倪春燕抬头看他,目光有点复杂。
穆昱宇故意慢慢叹了口气,说:“我确实没立场,也没资格要你帮,凭什么,是吧?要再算上之前我对你的误解,你心里头对我有意见也是应当的。得,你要实在不乐意就算了,我不强求。”
他又自嘲地笑了笑,低声说:“亏我之前还挺有信心,我还以为你看在咱们认识了这么多年的份上会答应……”
“我……”倪春燕有些着急,但她笨嘴拙舌,一时语塞。
“没关系,”穆昱宇微微笑了,抬手止住她的话,语调温和又不乏伤感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能理解,毕竟,咱们非亲非故,我冷不丁地提这种要求,是人都得犯犹豫,我明白。”
“你让我再坐会,等老陈带你弟弟回来我就走,”穆昱宇自顾自闭上眼,喃喃地说,“你别看我外头风光,其实,我能这么吃饱饭坐下来晒太阳的机会还真不多。”
“怎么会……”
“忙啊,公司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不拼命,底下管着的那么多人这么过日子?”穆昱宇微微睁开眼,发现倪春燕目光中流露着心疼,他重又合上眼,继续哑声说,“你是不知道,我这么些年赤手空拳打拼,得罪了不少人,上回医院拿刀捅我那个,就是我们公司一个副总指示的。”
“啊,这人也忒下作了吧?!”倪春燕义愤填膺地骂了,“有什么光明正大说不成么?暗地里使刀子算什么男人!”
穆昱宇暗暗好笑,可脸上不露分毫,他皱眉疲倦地说:“这还是明里的,暗地里给我使绊子的不知多少。像我老婆娘家那俩不成器的小舅子,表面上客客气气,心里头只怕都恨不得我早死。”
“为什么呀?”倪春燕万分不能理解,“自家亲戚怎么就不盼着点好的?你好不是他们也好吗?”
穆昱宇这下真笑了,他睁开眼,说:“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傻大姐?他们那点心思,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钱。”
“那,”倪春燕皱眉,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那你老婆呢?怎么也不管管娘家兄弟?”
“她恐怕更巴不得我出点事。”穆昱宇淡淡地说,“我们正在办离婚,她当初就不愿嫁我,结了婚也根本不是想过日子的样。”
倪春燕睁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结结巴巴,带着质朴的打抱不平说:“不,不是吧,你这样的她还嫌……”
穆昱宇微微勾起嘴角,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看倪春燕这幅模样,老老实实地把心里想的表露在脸上,而且这句话大大取悦了他,令他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可现在还不是开怀大笑的时候,穆昱宇垂下头,叹息说:“我也搞不懂,可能她怨我吧,我太忙着工作了。”
“老爷们不就该在外头干事业么?”倪春燕愤愤不平地说,“嫁人是嫁过去做人媳妇的,难道是嫁过去当自个是菩萨要男人供起来?”
穆昱宇知道要是叶芷澜听见这句话非得跟倪春燕打起来不可,他有些不厚道地想象了一下俩人打架的情形,看了看倪春燕的胳膊,断定要真打起来估计倪春燕不会输。于是他莫名其妙地高兴了,为了掩饰这种高兴,他扭过头,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说:“我不想提她了,反正她要怎样就怎样吧,唉。”
“怪不得……”倪春燕同情地说,“我还以为……”
“你以为我顺嘴胡扯的是吧?”穆昱宇说,“我不是会跟人说这些的,要不是跟你是老朋友,我也不爱提这茬,又不是什么好话。”
“对,对不住啊,”倪春燕小声地说,“穆昱宇,我压根就没想你是这样……”
“没事,”穆昱宇苦笑了一下,“我妈还在时我心里还有个盼头,就想着啥时候赚够了钱就歇一歇,让老太太好好安享晚年,可谁承想她这么早就去了……”
他说到这句,心里涌上真实的难过,沉默了一会,说:“我还是走吧,你甭多心,这个店面租你了不会变,你好好安生在这做买卖,上回咱们说的协议,就那样吧,你要实在忙不过来,也不用每天做中饭,我偶尔过来蹭蹭饭就成了。”
他突然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令倪春燕彻底手足无措了,穆昱宇不动声色地将她窘迫和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在眼底,知道说了这么多,这个笨女人心里绝对已经翻江倒海,没准已经开始谴责自己刚刚那么强硬的拒绝态度。他满意地微微眯了眼,趁热打铁说:“你忙你的吧,要遇到个什么事,跟我说一声,不用跟我见外。哦对了,你还没我的私人电话是吧?”
倪春燕愣愣地摇摇头。
穆昱宇低头从上衣内袋掏出名片夹,递上去一张,说:“找我往这个号码上打,我虽然忙,但这个电话一般都会接。”
倪春燕双手接过,小心翼翼的模样倒好像那不是一张名片,而是一张契约。
“他们回来了。”穆昱宇淡淡地说,“得,我也该走了。”
他虽然说走,但事实上却没挪动脚步,他看起来像在等老陈把车停到他身边,但他心里知道,他其实是在等倪春燕松口。他是势在必得的商人,但跟倪春燕谈条件有点特殊,因为她性子倔强,脑子又不大灵光。他要是利益分明,把好处一条条地列举上去,倪春燕绝对会想也不想就拒绝。她那种穷人的自尊加上对上自己莫名其妙的防备,双管齐下,令这个笨女人很容易模糊了重点,白白损害自己的利益。而且她还喜欢动不动在心里打起小算盘,这小算盘还不是为自己打算,而是为他穆昱宇打算,生怕一不小心就占了他穆昱宇一点便宜似的。
穆昱宇对市井小女人的小算盘一眼就能看穿,可他忍着没说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仿佛看着倪春燕,居然勾起了他长年没有的恻隐之心。他想这么多年,哪一个靠过来的女人不是处心积虑想从他这牟取好处?哪一个不是聪敏机灵将欲望掩饰在温柔浅笑底下,再适当而不失时机地表露一点半点出来。只有倪春燕没有技巧可言,她将这件事整个主次颠倒,早早将送上门的东西拒之门外,这不是故作清高,也不是欲擒故纵,倪春燕没那么高的情商,也没那么高的手段,她凭据的,就是小老百姓单纯而朴实的念头:拿人手短,她怕自己还不起。
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很穷,她比谁都明白天下没白吃的午餐,所以她早早就掐灭了心头不该有的奢望,她只看眼下,也只敢看眼下。
就是这么目光短浅,可她让穆昱宇心里微微酸楚。他深吸了一口气,和颜悦色地说:“走了,大军还说给我找治失眠的土方子,我回去看他弄得怎么样了。你回吧,果冻别让你弟弟吃太多,不消化。”
老陈的车这时开到跟前,车门打开,小白痴高高兴兴地向姐姐扑过来,叽叽喳喳的,努力想用有限的词汇表达他去了哪玩了些什么东西。老陈下车给他打开车门,穆昱宇临上车的前一刻,倪春燕突然鼓起勇气叫他:“穆昱宇。”
“嗯?”
“我,我当你家的厨子,”她涨红了脸,说,“我这个店还能开,对吗?”
“当然。”穆昱宇说。
“我不用住你家,我过去给你做了饭就走,成吗?”
“可以,我派司机过来接你上班。”
“那工钱什么的,我不用了,上回你给的还有富余,我也不懂什么参股……”
“你不用懂,反正我不亏待你就是。”穆昱宇嘴角往上,说,“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