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宁：“是的，他所追求的是美国的民主与自由，所以我说他是一个民主主义者，但要加上‘革命的’这三个字。唉，彼佳，我多么想见见这位革命的民主主义者啊！”
依万诺夫：“他在日本的时候，亲口对我说过三次，他很想见到你。可惜，你们始终未能见面。我猜，他可能又到美国去了。”
列宁：“你那位中国朋友，叫胡……”
依万诺夫：“胡天福！对，我明天就去找他。”
突然有人急急敲门。
依万诺夫警觉地问：“谁？”
“是我，彼佳！”裹着头巾的依万诺娃在门外喘息着说。
“啊，妈妈！”依万诺夫开门，他妈妈指着列宁，小声说：“赶快走！宪兵在到处搜查他！”
化了装的列宁和依万诺夫在黑暗中急急走着。
宪兵们在奔跑。
芬兰。考卡拉。依万诺夫背着一口袋书报，走进列宁住的二楼。一个小房间里堆满了书。
列宁正在埋头写作《游击战争》。他头也不抬地问：“报上有孙中山的消息吗？”
依万诺夫：“不仅有，而且还很多，很多！”
列宁放下笔，急忙把报刊从口袋里取出，连珠炮似的问：“在哪里？孙中山在哪里？他的情况怎么样？是不是又发动了武装起义？”
依万诺夫：“哈哈，你的性子太急了，卡尔波夫同志！”
列宁：“我叫列宁，不叫卡尔波夫！”
依万诺夫：“啊，到了芬兰，你就不必化名了，是吗？”
列宁一边看报一边说：“是的，是的！……啊，彼佳，你看这张报上说，孙中山在东京欢迎大会上发表长篇演说，严厉地批评了改良派的谬论。”
依万诺夫：“什么谬论？”
列宁继续念报：“改良派叫嚷革命只是破坏，孙中山说革命不仅是破坏，而是建设；正是为了建设才进行破坏。”
依万诺夫：“好极了！”
列宁继续念报：“改良派胡说什么西方国家都是由野蛮而专制，由专制而君主立宪，由君主立宪而共和，这是社会进化的次序。孙中山说这种观点是愚蠢、可笑的。比如说，中国过去向来没有火车，按改良派的次序，难道初用火车，必须先用英美几十年前的旧火车，然后才可以逐渐换用新式火车吗？哈哈，太妙了！孙中山认为，应该‘取法乎上’，向外国学习先进的东西。啊呀呀，彼佳，孙中山说得太好了！”
依万诺夫：“你让我来念，好不好？”
列宁挥挥手，继续往下念：“改良派用西方殖民主义者的口吻诬蔑中国人恶劣、愚蠢，没有做共和国国民的资格。孙中山说，这是对中国人民的极大侮辱！只要走革命的道路，不惜流血，从革命着手，必能在封建王朝的废墟上建立一个头等民主大共和国！啊，孙中山，孙中山，你真是了不起呀！”
依万诺夫把报纸抢了过来：“让我给你念！”
列宁用手帕擦着汗，指着报纸：“这里，往下念！”
依万诺夫念道：“孙中山说，中国有几千年历史，有广大的土地和众多的人口，只要发愤自雄，易旧为新，推翻清政府，就一定能打破常规，以异常之速度实现大跃进，在数十年内不光尽有西方之文明，而且胜过他们也是可能的！”
列宁情不自禁地欢呼：“乌拉！乌拉！”
依万诺夫：“你看，报上这些大字标题：《孙中山和改良派大论战》《革命还是改良——决定中国之命运》……”
列宁在默默沉思。
依万诺夫问道：“请问，列宁同志，你在想什么？”
列宁：“我想，你必须马上找到孙中山！”
依万诺夫：“可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列宁：“从报上看，他经常去日本。”
依万诺夫：“我还要回到日本？他们已经逮捕过我。”
列宁：“可他们还是把你放了，不是吗？”
依万诺夫：“是的，可他们想把我变成日本间谍，为日本人服务，这怎么可以呢？”
列宁：“为什么不可以？”
依万诺夫：“为什么？我不明白，列宁同志，我是俄国人呀！”
列宁：“今天，有两个俄国，一个是沙皇的俄国，一个是人民的俄国；同样，也有两个日本，一个是天皇的日本，一个是人民的日本。而你只要还是一个革命者，那么，你就必须站在人民的俄国和人民的日本一边，为我们共产主义事业而工作，不管是公开的，还是秘密的，明白吗，依万诺夫同志？……这样吧，你能不能把你的那位朋友，叫胡……叫胡什么？”
依万诺夫：“胡天福，我在图拉兵工厂找过他。”
列宁：“你要赶快把他找到！我很想见见他！”
俄国。图拉兵工厂。胡天福埋头画图纸：机关枪。
隔壁，连斯基在偷看。
穿着军装的依万诺夫悄悄走来，把手搭在胡天福的肩上。
胡天福吓了一跳：“啊，彼佳！你躲到哪里去了？我到圣彼得堡去找你，可两个接头地点都没有，把我急坏啦！”
依万诺夫：“急什么？”
胡天福：“我有急事要找你！”
依万诺夫：“什么急事？”
胡天福在他耳边小声说：“军事秘密！”
依万诺夫把手一挥：“走吧！”
胡天福收拾图纸。
依万诺夫：“新式武器？”
胡天福：“最新式的！一次能放几百发子弹，名叫‘中华一号’机关枪！”
他们边走边谈。连斯基在跟踪。
工厂区小院。胡天福指着老工人波波夫：“他儿子谢辽沙在日俄战争中，被日本人打死了。老人很伤心！”
年轻美丽的卡佳缓缓地走来。
胡天福：“这是波波夫的妻子卡佳，结婚三天就守寡，唉！”
依万诺夫伸出手：“您好，卡佳！我叫依万诺夫。”
卡佳冷冷地望着他，没有和他握手。
胡天福小声说：“卡佳，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自己人！”
卡佳这才有礼貌地说：“请坐。”
室内，胡天福和依万诺夫在密谈。卡佳端来两杯茶，不时在门外听着他们的谈话。
胡天福：“有一个中国大臣叫端方，来俄国考察政治，指名要我去当翻译。”
万诺夫：“为什么指名要你去呢？”
胡天福：“因为在俄国兵工厂，我是唯一的中国人。”
依万诺夫：“啊，那就不光是在俄国兵工厂，而是在整个俄国军事工业、科学技术界，你恐怕是唯一的中国人！”
胡天福：“所以嘛，他不找我又找谁呢？”
依万诺夫：“端方来考察政治，为什么又特别关心兵工厂呢？”
胡天福：“俄国军火工业很发达，清政府当然要来‘西天’取经啦！”
依万诺夫：“端方到兵工厂来了？”
胡天福：“来了！”
依万诺夫：“你说有急事找我，就为端方来兵工厂？”
胡天福：“不，不，这算什么！一个端方，只要我一脚，就能叫他上西天！”
依万诺夫：“那你找我干什么？”
胡天福：“我们又要去皇宫见沙皇。”
依万诺夫：“沙皇？”
胡天福：“头一次，听说要去见沙皇，我心里一直在琢磨，这倒是个绝妙的机会！”
依万诺夫：“什么机会？”
胡天福压低声音：“沙皇，这个狗娘养的，他杀了我们多少中国人！他跟日本打仗，瓜分中国，又让多少俄国人去送命！卡佳的丈夫被打死了，老爷子又病成那样，卡佳整天流眼泪，唉！越想，我越气，恨不得一下把沙皇宰了！为中国人，也为俄国老百姓解解恨！”
依万诺夫：“你想刺杀沙皇？”
胡天福：“是呀！我就是想杀了他！可我要找你商量，请示一下行不行？”
依万诺夫：“请示谁？”
胡天福：“请示你呀！”
依万诺夫：“请示我？为什么要请示我呢？”
胡天福：“你不是说过，俄国有个党，叫布……布尔……什维克，是领导革命的头呀！一切重大的革命行动都要请示。”
依万诺夫：“嗨！那是俄国人，要请示。你是中国人，还请示什么！认准了，干就是了！你已经见到沙皇了？”
胡天福：“见到了！因为找不到你，我只好一个人干了。一大早，我偷偷在怀里揣了一把刀，像当年义和团那样，只是没有扎红头巾。进了皇宫，见到沙皇，浑身冒火，几次想动手，可就是……”
依万诺夫：“怎么啦？”
胡天福：“下不了手！”
依万诺夫：“为什么？你害怕了？”
胡天福点头。
依万诺夫：“怕死？”
胡天福摇头。
依万诺夫：“怕什么？”
胡天福摇头：“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怕！”
依万诺夫：“那你到底怕什么？”
胡天福：“怕你。”
依万诺夫：“怕我？怕我干什么？”
胡天福：“怕你说我不请示！”
依万诺夫：“嗨！你这个大傻瓜！最后呢？结果怎么样？”
胡天福：“沙皇见了，我当了翻译官，端方也到兵工厂来考察了，就这些！”
依万诺夫陷入沉思。
晚上，卡佳送来几片面包、两杯茶、两条酸黄瓜。
依万诺夫：“谢谢！”
胡天福：“卡佳，这些，你和老爷子留着吃吧。”
卡佳：“不，你们吃了，好去杀沙皇！”
依万诺夫：“你都听到了？”
卡佳点头：“不过，我早就知道了。”
依万诺夫：“早就知道了？听谁说的？”
卡佳动了动嘴唇：“他。”
依万诺夫：“啊，我的小兄弟，这可是秘密呀！要是泄露出去，要杀头的，明白吗？”
胡天福：“明白。谁也没说，就她一个人。”
卡佳离去，依万诺夫警惕地望着窗外。
连斯基带着宪兵在奔跑。
室内，谈话还在进行。
依万诺夫：“你说端方到德国考察回来，还要见沙皇？”
胡天福：“是的，沙皇自己提出来的。”
依万诺夫：“你也会去吗？”
胡天福：“我想会的。怎么，你是不是……”
依万诺夫：“是的。”
胡天福做了一个手势：“把沙皇？”
依万诺夫：“这可是件大事，我要请示。”
胡天福：“你也要请示？”
依万诺夫：“当然。”
胡天福：“请示谁？”
依万诺夫：“列宁。”
胡天福：“啊，列宁，你不是早就说过，要带我去见列宁吗？”
依万诺夫：“我来找你，就是要带你去见列宁的！”
胡天福：“那太好了！”
连斯基带着宪兵奔来。
卡佳急切地说：“宪兵来了！快逃！”
胡天福：“来抓你的！快！”
卡佳打开后门，依万诺夫迅速逃走，消失在黑暗中。
宪兵队队长破门而入，连斯基指着胡天福：“就是他！”
宪兵队队长：“把他带走！”
宪兵刚要上前，卡佳挺身而出：“为什么？”
连斯基：“他是日本间谍，兵工厂的新式武器图纸，都被他偷走了！”
胡天福大声抗议：“胡说！我是中国人，新式武器的图纸，是我画的，怎么能说是我偷的呢？”
宪兵队队长望着波波夫老人问道：“他到底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
波波夫默不作声。
卡佳代他回答：“老爷子病了几个月不能讲话。”
宪兵队队长：“那么，你来回答：他是不是日本人？”
卡佳：“不是，他是中国人！”
宪兵队队长：“你能保证？”
卡佳：“当然！我保证，他是中国人，生在保定府，叫胡天福。”
宪兵队队长：“他为什么住在这里？”
卡佳：“他和我丈夫波波夫是朋友。”
宪兵队队长：“你丈夫在哪儿？”
卡佳：“被打死了。”
宪兵队队长：“被谁打死的？”
卡佳：“日本人。”
宪兵队队长：“去年，日俄战争，在满洲？”
卡佳：“是的。啊，愿上帝保佑他！这个中国人……”
波波夫老人突然大吼一声，怒指着胡天福：“不，他是日本人，日本人，日本人……”话未说完，他就因暴怒而倒下，停止了呼吸。
卡佳喊着：“爸爸！爸爸！”
宪兵队队长把手一挥：“把他带走！”
宪兵抓着胡天福的膀子。胡天福挣扎着喊：“我是中国人！我是中国人！”
芬兰。考卡拉。
列宁急问：“你的中国朋友呢？”
依万诺夫：“宪兵来抓人……”
列宁：“抓你？”
依万诺夫：“不，抓他。”
列宁：“抓中国人？”
依万诺夫：“是的。”
列宁：“为什么？”
依万诺夫：“不知道。我想马上到圣彼得堡去。”
列宁：“不，你先把情况告诉我。”
依万诺夫：“我的那位中国朋友，真是好样的！他见了沙皇。”
列宁：“什么，你说什么？他见了沙皇？”
圣彼得堡。宪兵司令部。
胡天福大声地说：“你去问你们的沙皇，我是不是中国人？”
宪兵队队长：“怎么，沙皇认识你？”
胡天福：“当然。”
宪兵队队长哈哈大笑：“这个人疯了！疯了！我们至高无上的沙皇，怎么会认识你这个黄狗呢，哈哈！”
胡天福：“住口！你凭什么骂我们中国人是黄狗？”
宪兵队队长：“我没有骂中国人，因为你不是中国人。我骂的是日本人，在东三省把我们打败了的日本人，明白吗？中国人是黄种人，日本人也是黄种人，对吗？”
胡天福：“我已经跟你说了几十遍：我不是日本人，我是中国人！中国，你知道吗？”
宪兵队队长：“知道，知道！日俄战争就是在中国打的，差一点，我也要去中国打仗，说不定也会被你们日本人杀死。”
胡天福：“我最后再说一遍，我是中国人，不是日本人！”
宪兵队队长：“怎么可以证明，你是中国人？”
胡天福：“我已经说了，你们的沙皇可以证明，因为我见过他！”
宪兵队队长：“什么时候？”
胡天福：“你做记录！”
宪兵队队长招呼：“记下，瓦丽亚，把他的供词记下！”
记录员瓦丽亚进来，坐下记录。
宪兵队队长：“你说吧！”
胡天福：“1905年6月21日，大清帝国大臣端方拜见沙皇尼古拉二世，我作为翻译陪同。沙皇还当面鼓励我在图拉兵工厂学习俄国最先进的军事科学技术。”
宪兵队队长：“什么军事科学技术？”
胡天福：“制造武器。”
宪兵队队长：“谁是你的老师？”
“我是他的老师。”总工程师茹科夫走进来，“队长先生，早在军工学校，我就是他的老师。由于他非常刻苦，又非常聪明，所以我推荐他到图拉兵工厂实习，也是我担任他的老师。”
宪兵队队长：“他到底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茹科夫：“当然是中国人。他确实见到过沙皇陛下！”
宪兵队队长：“你也在场？”
茹科夫：“是的，我在场。”
宪兵队队长：“啊，对不起，对不起……”
胡天福：“我可以走了吗？”
宪兵队队长：“等等，连斯基先生告发你偷了他发明的新式武器的图纸，这是怎么回事？”
茹科夫：“这是诬告！”
宪兵队队长：“那……”
茹科夫：“最好是诉诸法律！”
宪兵队队长：“好，我们法庭上见！”
芬兰。考卡拉。
列宁大发雷霆：“我警告你，依万诺夫同志，你想暗杀沙皇的想法是非常危险的！”
依万诺夫：“我只是忽然想到……”
列宁：“如果你没有这种错误的观念，怎么会忽然想到呢？”
依万诺夫：“中国朋友……”
列宁：“你不要责怪中国朋友！他有这种想法是可以理解，也是可以原谅的。可是，你，作为一个布尔什维克，至今还有这种错误的观念，那是绝对不可理解，也是绝对不可原谅的！”
依万诺夫真诚地说：“我错了，列宁同志。”
列宁：“你错在哪里？为什么错了？1887年，我的哥哥亚历山大？伊里奇，因为暗杀沙皇而被处死，使我悲痛万分，终生难忘。正是我哥哥的死，才使我如饥似渴地学习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走上和我哥哥不同的道路。我清楚地认识到，革命和恐怖主义完全是两回事。一个沙皇被暗杀了，另一个沙皇取而代之，沙皇制度仍然存在。只有动员群众、组织群众起来斗争，摧毁沙皇、地主政权，建立人民共和国，才是唯一正确的道路。1905年革命失败了，许多革命者灰心失望，为了报仇泄恨又重新捡起恐怖主义的破旗，搞什么暗杀抢劫之类的恐怖活动。而你，依万诺夫同志，竟然也受到这种思潮的影响，想去暗杀沙皇，真是荒唐，荒唐！”
依万诺夫：“请相信，符拉基米尔？伊里奇，我一定改正我的错误！”
列宁：“你要充分认识到，恐怖主义脱离群众，破坏党和人民的联系，瓦解工人运动，危害革命事业，是极其危险的！你明白吗？”
依万诺夫：“明白。我马上回圣彼得堡。”
列宁：“看来，你的中国朋友处在危险之中。你回圣彼得堡先了解一下，如果他被捕了，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他救出来！”
依万诺夫：“好的。我马上动身！”
列宁：“等等。如果我离开了芬兰，你当然不可能找到我了，因此，你把这份《无产者报》上我写的文章《莫斯科起义的教训》设法翻译成中文，转交给孙中山。”
“好，再见！”依万诺夫和列宁握手。
列宁随依万诺夫下楼，又把他送到开往圣彼得堡的火车上，在月台上不停地向他挥着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