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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火烧一罐道

转眼八月十五到了,我没有心思过中秋,期盼着黄昏快来。

当太阳接近天边的时候,我不顾父母的询问,直接拿起所有该带的东西就跟着黑娃一起去四十八竹林了。我当时就一直往前跑,也不管父母在后面怎么叫我,心里只想着把弟弟的魂魄救出来。

天空尚有余晖,我跟着黑娃就来到了竹林的深潭边。我掏出那个“大粽子”把它放在水边,接着拿出金蝉找了一块大石头,把它放在了上面,当然现在它还没有叫。我躲到了大石头后面,抱着黑娃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天色渐渐暗了,忽然间水面泛起了波纹,没过一会儿那猪婆龙就出来了,它游到岸边,朝小鬼爬去,然后一口就吞掉小鬼嚼了起来,我都能听见它咀嚼的声音,嘎吱嘎吱的。我轻手轻脚地点着了灯笼,灯笼一亮起来,金蝉便开始叫,我赶紧拿棉花塞住耳朵,而黑娃直接就把自己的耳朵往后贴了起来。

我看着猪婆龙,它好像在打喷嚏似的,还不停转圈,转了几圈之后一下子就停住了,它原先亮闪闪的眼睛不再闪亮了,一定是睡着了。这金蝉还真厉害!黑娃从我怀里跳出来直接就跑过去了,看着黑娃两只耳朵贴着头的样子还真有点滑稽,它跑过去绕着猪婆龙跑了一圈,还在它身上到处嗅。我拿出牛鼻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猪婆龙,这大家伙真是好吓人,嘴巴很长很大,牙齿都露出来,我找着它的鼻孔,凑上去对准了它的大鼻孔就把鼻环给扣了上去。

它鼻子动了一下,好像觉得痒似的,眼睛还微微地睁开了,我吓了一大跳,但是它的眼睛又慢慢地闭了起来。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汗都流了一大把,也就是我的胆子大啊,换别的小孩,估计早吓死了。看它睡着了,我就把金蝉给收了起来,婆婆说过,金蝉不能露在立秋之后,会伤了它,所以我很快就装回了包里。接下来我骑在猪婆龙的背上,拿出了玉如意,用玉如意朝着它的头使劲敲了三下,它立刻醒了,头抬起来,然后又不动了。我下去看看,只见它眼神变得呆滞,哈哈,看来真的变傻了!

于是我牵着鼻环就拉它,它一开始没动,我拉了几下,它开始动了,慢慢地挪动脚步就跟着我走了。我心想,这场景谁也没见过啊,一个小男孩拉着头凶猛的怪兽猪婆龙,像拉着牛一样,我心中暗暗感到了自豪。于是,黑娃在前面带着路,我一手拉着猪婆龙,一手提着灯笼往竹林外走。像婆婆说的,这林子里面果然遍地都是孤魂野鬼,有的抱着竹子看着我,有的跟在我后面,有的还从土里钻出来,说都说不出的怪模样,真的很吓人。不过黑娃可不怕,它在前面大声叫着,就像是在叫孤魂野鬼们让开,猪婆龙则乖乖地一直被我牵着走,这一切都感觉太不可思议了。许久之后,我们终于出了林子,我吹灭灯笼就朝着西村去了。

月亮已经挂在东边的天空了,我们背着月亮朝前走,没有人能看见我们,但是我感到眼前很亮,道路平坦,有时候黑娃还淘气地站到猪婆龙的背上,享受一回,我倒是很想骑着猪婆龙,不过我牵着它呢,不牵着鼻子,它就不会走了。我有时候还是有点担心,万一猪婆龙一下子醒过来就完了,不过一路上很顺利,终于远远地看见旷野前黄墙黑瓦的同善庙了,庙门前还点着灯笼。

我们来到庙门口,看见大门还紧闭着,我以为黄二爷已经在里面开了门闩,于是上前推门,可门推不开,再三推门都不行。我心想,难道二爷忘记了?正当我思索着呢,黑娃叫了两声,大门慢慢地开了,我一看,原来是一个女道士拉开了门,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的,好像喝醉了酒。哈哈,我心里大笑起来,对啦!是二爷上的身,二爷还真是个醉鬼。那女的走了出来,我拿出婆婆给我的铜锁放在了她手上,就拉着猪婆龙进了门,在里面把门闩插上了,然后我听外面也传来锁门的声音,说明二爷在外面用铜锁把门给反锁了,叫这些坏人一个都跑不出去。

我把猪婆龙带到一个花坛边,然后扯掉了鼻环,大声地喊起来:“救命啊!有妖怪啊,快出来捉妖怪啊……”黑娃也跟着“汪汪汪”地大声叫起来。我喉咙都快喊哑了,庙里面终于骚动起来,各个房间的灯都亮了,我赶紧躲到大香炉旁边,正殿门被打开,走出十几个人来,有男有女,都在问“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他们没有注意到猪婆龙。我和黑娃看情势就往正殿跑,当我跑到门槛那儿的时候,一个男人发现了我们并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凶恶地瞪着我问道:“说,你干吗的?谁让你进来的,小杂种?”

我被他掐得说不出话来,黑娃也被另外一个男人踢倒在地上。我被掐得不行,于是拿起鼻环想往地上扔,不料被他夺去了,他看看鼻环问道:“你想干什么?这是什么东西?”说完他就把鼻环往地上一扔,“当啷”一声响,紧接着就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狂吼,大家都朝猪婆龙所在的花坛方向望去。那个男人还在掐着我,他再不放手,我的脖子就要断了,这时猪婆龙爬到了正殿门前。

猪婆龙已经完全醒了,全身都发出了危险的气息,那些人都吓傻了,一时乱了套,有几个胆子大的准备抄家伙要打猪婆龙。趁着乱,黑娃忽然从人群里面跳出来,朝着掐我的人的胳膊就一口咬上去,男人大叫一声甩开了我。他看看猪婆龙又看看我,一副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的样子。我被摔在地上但很快就爬起来,跟着黑娃往里面跑去了。我只听见他们大喊“快拿家伙”,然后还有人喊“放小鬼咬它”,我心想,放小鬼那不正好是肉包子打狗啊。

外面究竟闹得怎么样我管不了,我只管跟着黑娃往里面跑,曲里拐弯的我也不知道是跑到哪里,最后被黑娃带到一间房子里。这里点着油灯,里面有个神位,不知道是什么神,在神位两边摆满了坛子,这些坛子不大,但都一模一样。我知道这些坛子里面一定有一个装了我弟弟的魂魄,这时我忍不住伤心了起来,我可怜的弟弟,就被困在这里,我的眼里全是泪水,喊着:“弟弟,哥哥来救你了!”

我边喊边从黑娃脖子上取下铃铛,然后边摇边喊:“书寅,你在哪里啊?哥哥来了,不要怕,哥哥来了,书寅……”我喊着喊着就痛哭起来,嘴唇都在发抖,忽然间在神位拐角处有一个坛子摇晃了起来,还在抖动,那一定是弟弟了。我哭泣着跑过去抱着坛子:“弟弟,哥哥来了,不要害怕,咱们回家去了,有哥哥在,回家去了……”

我哽咽得说不出话了,黑娃忽然大叫起来,我知道时间不等人,便赶紧拿红布把坛子包起来。然后,我在神位上拿起烛台,烛台很重,应该是铜的,我操起烛台朝着那些坛子就砸,坛子被我一个个砸碎,我只感到周围一阵阵阴凉,隐约听见有小孩子笑的声音。我一通砸,所有的东西都被我砸得稀巴烂,就连神位都给砸倒了。

等到砸得差不多的时候,黑娃又叫起来,于是我抱起坛子准备走,可就在这时,我听见身后有女人用很响的声音喊了我一声“李书甲”。

哼哼,我当然明白这是干吗的,原先我是不知道,但后来婆婆都告诉我了,这是叫生,要收我的魂魄呢。在来之前,婆婆已经教了我怎么破解叫生的法子了,很简单。

我回过头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姑子,她蹲在地上手扶一个坛子,把坛口对准了我,就是她喊的我,她看我没答应又喊了一声,我回了她一句:“叫你自己去吧。”

她吓了一跳,瘫坐在地上,我不知道我的眼睛现在是怎么了,居然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从她背后冒出一只小鬼,样子狰狞恐怖。那小鬼在她头上一口咬下去,然后就拽出她的魂魄,那个姑子的眼睛朝上翻着白眼,手脚抽搐,很难受的样子。不一会儿,那个姑子的魂魄就被拽出来了,像脱皮一样的惨。

小鬼在半空中吸溜一下子,就把姑子的魂魄给吞下去了,那么小的身体居然一口气就吞掉了一个大人的魂魄,看着真恐怖。

小鬼吞了一个大人好像走不动了,它落在地上,慢慢地往我这边走,我本能地往后退,而就在这时,右边的墙壁突然就倒塌了,从废墟里冲出了猪婆龙,它速度极快地冲到小鬼面前,只见小鬼“啊”的一声就被猪婆龙给吞到肚子里了。

太紧张了,猪婆龙居然冲了进来,怎么办?我瞪着猪婆龙不敢动,它也看着我,但是没有吃我的意思,黑娃也不敢动。我们对视了一会儿,我感到它应该是吃饱了没胃口了,于是我慢慢地挪动脚步,黑娃也一样慢慢地走着。好不容易走到门边,猪婆龙忽然挪动了一步,但并没有扑过来的意思,就这样,我和黑娃慢慢地往外挪,那猪婆龙也慢慢地跟着我们走,我很想撒腿就跑,但是我知道,现在要是突然一跑,它再一追上来我们就得送命啊。

先慢慢走吧,我们就这样来到了正殿大门外。外面一片狼藉,死了很多人,他们多半是让猪婆龙咬死的,有的尸体就剩半个,有的大腿、胳膊都分开了,还有的头就剩下一半,整个场面看得我想吐,但是我忍住了,我尽力不去看,慢慢地走到了院门边。结果院门这里更惨,堆满了尸体,估计是打不开门,就被堵在这儿让猪婆龙活活咬死了。我踩在尸体上拉门,可怎么都拉不开,我小声地喊着:“二爷快来帮我开门啊,二爷,快来啊,求求你了……”

可门外没有任何反应,我急得满头汗,怎么办?猪婆龙就站在我后面,它看着我,我害怕它一下子冲过来给我一口。就在僵持的时候,那猪婆龙忽然张开了嘴,它朝天空大吼一声,顷刻间只听雷声大作。我抬头瞧,月亮都不见了,只有炸雷声,噼啪作响,紧跟着就刮起了大风。我紧紧抱着坛子,一手还拉着黑娃,风很大,我感到我都要被风卷走了。

我紧紧地闭着眼,耳边全是雷声和风声,忽然我感到一个响雷突然打在了我身边,轰然一声,骤然间雷声停止,风也退去。我慢慢睁开眼睛,这个院子已经被卷得乱七八糟的,没有一处完好,但奇怪的是,猪婆龙不见了!我四处看,都没有看见它,黑娃还跑到正殿去,咬着牛鼻环给我,也不见有猪婆龙出现。我不明白怎么回事,这时,大门终于被打开了。黄二爷真是姗姗来迟啊,那个被二爷上身的女人开了门进来后就倒在了门边,看来二爷开完门就走了,我心想,这二爷可真是折腾人啊。

于是,我抱着装了弟弟魂魄的坛子和黑娃准备离开,出门前我想了一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烧了这个地方,反正人都已经死光了。于是我走到正殿拿起一根蜡烛,点着了挂在里面的一些布啊纸啊的,反正只要是容易着的物品都被我点着了。我看着火慢慢地扩大才离开,离开时我看到一开始被二爷上身的女人,心想她只是被上了身,应该没有死,就饶她一命吧。于是我决定把她拖出去,拖到了门外,然后锁上门,就再不管那么多直接回坟地去了。

此时我的心情不知道有多好,虽然仍旧伤心弟弟的去世,但又因为成功救出弟弟的魂魄而开心。我抬头看看天空,月亮又出现了,我和黑娃就这样走在皎洁的月光下,走在田野中……

快到坟地的时候,我看到老翠姑婆婆已经提着灯笼在迎接我们了,此时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我和黑娃小跑着往前冲,泪水也跟着流下来。我放下坛子就抱住婆婆,婆婆也搂住了我,很慈祥地抚摸着我的头。

“您看,我已经把弟弟带回来了。”说完我举起坛子,婆婆便接过去,往坟地深处去了。我们来到洞口,婆婆打开红布,揭开盖子。我看见坛子抖动了一下,忽然就听到了弟弟的声音。他喊了我一声“哥哥”,但是我却没有看见他,而一声“哥哥”之后就再没别的动静了,紧接着我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咣”的敲锣声,我问婆婆怎么了,婆婆告诉我:“你弟弟已上了招魂船了。”我拉着老翠姑问道:“婆婆,我不能看弟弟最后一眼吗?我想看看他。”

“唉……人鬼殊途,”老翠姑婆婆叹了一口气,“他已经去往黄泉路了,是时候投胎去了。你不要再挂念,他已经脱离折磨,你就安心吧。”说完指着不远处的大船。

我立刻就往大船方向追去,黑娃也跟着我跑,我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我想再看看弟弟,再抱抱弟弟,但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追不上大船,只能听见那重重的敲锣声,每一声都像是在重重地敲击着我的心。我跌倒在了田埂上,远远地看着大船消失在了黑暗处,没想到我没能再见弟弟最后一面,我抱住黑娃,喊着弟弟的名字,又一次痛哭失声。

爷爷讲到这里,眼睛里流下了泪水,我拿起纸巾帮爷爷擦,可是爷爷却摆摆手。我知道爷爷想他的弟弟了。

爷爷今天的故事比起以往似乎更长了。爷爷说:“你可以不相信我的故事,但是你要知道,这仅仅是我的一小段经历而已。我觉得我的人生充满了各种色彩,因为我遇见了太多难以理解的事情,而每一次都是对我的锻炼。现在回想起诸多往事,感慨万千……”

爷爷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又说道:“好吧,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有机会再继续讲我的故事,因为我觉得我的生命很快就要结束了……”

说完爷爷就挥手要我回房间去休息,其实我很想知道爷爷和老翠姑还有黑娃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但是爷爷一直没有告诉我后来老翠姑怎么样了。而我明白应该让爷爷休息了,因为已经凌晨两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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