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第一个问题！”我自信满满地抬眼看他，收了手，“为什么我摆脱了车夫以后，你还是知道我在何处？”
他轻轻一笑，用手中的扇子铲起一个棋子，远远地向棋盘掷去，答道：“我在江湖上可是名声不小，只是称呼不同而已。”
我速观棋局，了然一笑，掷出一子，又问道：“叫什么？”
“云风大侠！”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意满盈，却又冷静地出招。
我欢快地笑起来，“云风大侠？堪称大侠的人，小女子可是佩服佩服。”
他无奈地轻轻摇摇头，不急不慢地与我相搏，“你若是真正走上了江湖，也必是一位名为天下人所知的女侠。”
我并无意接受他的调侃，便岔开了话题，“有华她，回来过吗？”
说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我一直都忙于自己的喜与哀，而忽略了有华。
那样对我无奈的有华，还会怪我那时忘了所有的事情么？
他闻言，露出了奇怪的神色，“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的问题。为什么你们没有一道回皇宫？有华不是那种随便抛弃一个与她相依为命的人。前些日子是门口的侍卫发现她的，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了。然醒来后就一直哭着喊着要找李贤书。”
我心中一跳，免不了在棋局上分了些心，“中间的那一部分，是我不对……是我失忆，是我忘了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情。等到和她分开以后，才跌跌撞撞地闯进林子里，想起所有的事情。”
夜御宭平静地看着我，并不答话。
也只有他才知道，我们之间，不需要更多语言来表达。他静静地听，于我来说就是最真挚的感情。
“当时她对我的埋怨，我不会怪她。是我自己的错——竟然能忘，我竟然能忘……”轻轻的呢喃着，我似是已经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又忽地复苏过来，“只是有华她……现在怎样了？和李贤书在一起吗？”我放缓了棋招，问道。
夜御宭不由得微笑，缓缓道：“我已经安排了，他们下月就成婚。”
“这么快？”我惊讶不已。
“李贤书跟我说，”夜御宭别有深意地看着我，道，“他不想再错过一次。”
我怔了怔，将心思转到棋盘上去，麻木得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也不知有华走了多长的路，中途经历过什么，才来到这里。”他垂下眼眸，扇子却仍指挥着棋子的落向，“李贤书不想再和她这么分离。如果这次放手，就不知什么时候才又能遇到。”
我的手一颤，却还是极力稳住身形，不再多说，努力地将心神都放在棋盘上。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忍不住地去想……
夜凌风，你会放手吗？
总之，我终究是学不会怎样给你留下决绝，让你悲伤。虽然现在的我麻木，没有知觉，绝望，但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这样的冯怡然，你还要吗？
这院子中的树叶随着我们各自的出招而左右摇摆，树与树之间的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整个环境虽是清明无比，却也添了几分冷色。
几个回合下来，随着最后一颗棋子的落定，这场棋局也就此结束。
赢者，终是夜御宭。
然而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不愧为我的真挚之友，他仿佛每回都能够猜到我的心中所想，快速地出招，毫不犹豫。
“承让承让。”他佯装作揖，眉眼里满是笑意。
我垂下眼眸，浅浅地笑，认输。
“终究是赢不了你。”顿了顿，我望向他，淡淡道。
他缓缓地走过来，静静地看着我，许久才道：“明天，去见他吧。”
我愣了愣，没有答话。
这本是我一直的犹豫，却被他一言击中。
我如何不会去见他呢？
不管夜凌风所谓的了结是什么，我都会去。
“嗯。”许久的寂静后，我终是轻轻地答。
翌日。
“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大清早，夜御宭的话里就满含着笑意。
我走出门外，惊喜地看到有华！
“有华！”我惊呼着张开双臂！
“娘娘！”
我们拥抱着笑，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成了哭……
“娘娘，你好了吗？”稍稍松开双臂，有华仔细地打量着我。
我使劲地点头，“我已经完全恢复记忆了。你怎么样？路上，很辛苦吧？听说你下月要与李贤书成婚了啊，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们呢！”一听我说成婚的事情，她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话，忸怩不已。
“我知道有华害羞了！”我努力地微笑，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这是好事……好事……怎么能哭呢？我们进屋说去吧，别在这门口站着，风凉。”
“好。”可是再看夜御宭，早已不知踪影。不由得无奈地笑笑——他还真是会适时离开。关上房门，我便拉了有华坐下。
“娘娘，先别说我。我现在很好。”有华禁不住拧眉，紧握着我的手，一脸急切地问道：“倒是娘娘你自己，现在与皇上怎样了？你们的事情我从六王爷那里也听了不少，娘娘……你今天，去吗？”
“躲避也没有用，我只有去解决它。”提到夜凌风，我不禁轻叹，“有华，你知道么？我现在，竟然不确定我对他的感情。虽然对他还有一丝不忍，却不知道那是不是爱。”
“娘娘，我知道你是爱着皇上的。况且，现在整个颢染国都需要你。”有华轻声说道，“娘娘，去和皇上好好谈谈吧。我坚信皇上自始至终都是碍着你的，只是当时一时的鬼迷心窍罢了。”
“他不会放下他所想要的权利的，”我笃定地说道，“权利与那皇位，是他最需要的东西。不管丢弃什么，他都不会放弃那两样。还有后宫佳丽三千，不是说舍就舍的。我承认我知道他对我还存在着一种爱的感情……但是，还爱得不够。”
顿了顿，我继续说道，“我可以为他而放弃一切。身份、地位，甚至是尊严。但是他是一代帝王，不管怎样，都尚存着傲气，不会放弃我想让他放弃的。曾经我也想过，与他共处天下之事。只是发现这根本就不现实！有华，一个爱你的人，是不会把对你的爱当成宠的。爱和宠不一样——他对于那些废止，才是真正的宠。自古以来，帝王的确是多情。但是试问，一个人，真能多情的起来吗？心只有一颗，我的给了夜凌风，就再没有了。可是却依然不知道夜凌风想的是什么。”
有华半惑半懂地听着，虽然明白我的伤痛，却也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安慰我。
因为他们，都没有体会过如此纠结而痛苦的爱情。
也只有，帝王才有此苦恼吧……
我不想为难夜凌风。
真的。
“我希望你试一试，姐姐。”她改了称呼，郑重道：“我相信姐姐你一定能够挽回一切的。你看我和李贤书，饶了一大圈，本都以为不会再见了——在回来的路上，我几度昏厥，几乎都以为自己快死了，不是也一样挺下来了吗？姐姐，以后的一切都会是美好的，只要你现在争取。”
我抿了抿唇，垂下眼眸，任心疼过一阵又一阵，给了有华一个承诺：“好，不管结果怎样，我会试。”
如此一类的问题，总是让人黯然神伤。就算是我竭尽了全力，又会如何呢？
可我，也别无他法了。
风呼呼地吹着，意图吹冷着人心。而我的脚步却不再犹豫。
“快到了么？”我眯着眼睛问夜御宭。
“前面就是山顶了，快到了。”夜御宭的话语里透露着毫不掩饰的担心，又张了张口，却再没有说出什么。
“嗯。”我也只是轻轻地应。
山上的雾很大，竟是到了晌午还没有散去。只是，走到这步，我也能够看到山顶的角了。山顶，就在前面。
越来越近……
我已经，看到了夜凌风背影的轮廓。
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夜御宭想必也是看到了，也随着我停了下来，眼神不确定地望向我。
“我……”本想放弃，但是口上的话锋一转，成了有力量的语言，“我会去了结自始至终的一切。夜御宭，你不用担心我。不过是两个人之间的谈话而已，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不会怕。”
“我知道。”他绝美的温柔笑容再次展现，“去吧。你知道的，我永远都会在你的身后。”
“好……”
最后一句应答，已是轻不可闻。
慢慢的走近，我的心却在颤抖着。
欲语，泪先流……
“凌风……”我压下心中所有的痛楚，只为轻唤这一声。
那背影狠狠地怔住，在风中不再坚毅不拔。
我却颓地觉得惘然——
是何时……他的背影，已如此满是沧桑？
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一种意欲爆发的感情，那背影僵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