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中学时最好的朋友,却无奈,两人有着泾渭分明的性格和迥然不同的人生路线。他开朗,风趣,洒脱至极,就连对决定命运的高考都漫不经心。我不但内向,寡言,还拘谨腼腆,最要命的是,我偏偏生了一颗踟蹰不定的心。因此,我无法拥有他那样的从容与淡定。
我习惯了死读书,他乐衷于游戏人生。他整天嘲笑我,除了书本,便一无所知。我时刻打击他,除了玩乐,便就只会拖人民奔小康的后腿。
班里的许多同学都想不明白,成绩和性格都有着如此天壤之别的两个人,为何还能玩得那么默契?
其实,我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他虽然整天自娱自乐,但仍旧不能否定他和我一样,都是孤独的孩子。况且,在学习上历经一挫再挫的他,要提起奋进的激情,谈何容易?
我们彼此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份脆弱的友谊。他虽然嘲笑我是书呆子,却从不会逼迫我放下书本,随他去校外野马驰骋。我也一般,固守着心里的希冀,从不去刻意干涉他那时的自由。尽管我知道,他将会名落孙山,将会在社会的大潮中处处碰壁。
离别前,他紧紧地抱着我,细心安慰:“走吧,好好读书,几年后衣锦还乡,可别忘了我。至于我,你不要担心,好歹还有家里撑着……”
那天他说了许多煽情话语。我终于在青天白日的顶楼上慢慢释怀,鼓足勇气,搁浅了这份散发着茉莉幽香的友谊。
北上那天,他没来送我。火车奔出小城的时候,终于收到了他那条姗姗来迟的短信。他说:“勿念,家里已经给我安排了一份工作,正忙。”我笑笑,心间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楚。他之所以不来送我,仅是怕彼此伤怀罢了。
大学后,我有了新的朋友,逐渐与他失去了联系。那份蔓延了整个中学时光的友谊,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了成年的岁月里。
偶然会听母亲说起关于他的消息。每每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有种物是人非的怅惘。想想,昔日形影不离的两个人,就这么残忍地被时光所遗弃。若不是母亲提及,我险些要忘了,生命里还曾有过那么一人。
大学临近毕业的时候,我开始无由地感谢他。如果不是他当年的那番话,我兴许不会放得那么彻底与坦然。我忽然开始无比怀念当年纯真的日子,欣喜若狂地拨了他的号码。而那头,传来的却是空号的提示音。
我给母亲打了电话,才知道他现在狼狈的处境。毫无经验与专业知识的他,心怀大梦地动用家中所有积蓄创建工厂,结果,不但血本无归,还欠了银行一笔巨债。
初秋去探望他的时候,找了许久,才在一处杂乱的施工空地上见到他的身影。四年未见,他完全成为了另外一种让我陌生的人。他戴着破旧的安全帽,身着劣质迷彩军服,灰头土脸地站在轰鸣震地的大楼下。
我的衣裤与这样的局面格格不入。他对我的突然到访,淡漠至极。寒暄片刻后,他说了一句让我倍感心痛的话:“还是你好,读了书,以后前途一片光明。”
我曾在最为繁茂的时节的里抛弃了一朵名为友谊的小花,今日,却妄想在最为艰难的时刻里寻回它。我知道,自己所触痛的,不仅仅是一个少年悔悟的心。
原谅我,只能在后来的人生里,故作从容地忽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