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修女”一脸的蔑视表情,走到楼群的拐角,突然站住了,转过身来,用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腔调问我:你是不是原来也跟我一样的敬重教授,爱戴教授,视教授为超人?
是,我跟你一样,我点点头。我发现她恼怒起来倒比平时招人喜欢多了,起码有了些韵味。
“修女”仿佛火山爆发一样地挥舞着胳膊说:可是他不配,你知道吗,他不配我们这样待他!她不但双颊绯红,而且两手也在颤抖,看来她真是动了气。
她为什么如此反感教授,其实并不是我最关心的,我最关心的是教授的死因,可是我又不能不给愤怒中的她适当的安慰和劝导:教授得罪你了?别急,慢慢说。
不是得罪了我,而是他辜负了我们,你听清楚,是他辜负了我们大家!她的脸色刷白,愤怒就像一座山压在她的身上,她要不爆发,那山就会把她活活压死。
我沉默了半天,是想让她镇静下来,西西从提袋里拿出一张当天的报纸,撕开,铺在道边上,叫我们坐下谈。我掏出香烟来,点上,“修女”顺手夺过去,叼在自己的嘴上。
教授已经死了,你居然还这么说他,这似乎不大好吧?我低声说了一句。我把口气尽量调整到心平气和的频道上,让她能听进去,不至于起到火上加油的效果。
“修女”紧紧咬住自己失去血色的嘴唇,狠狠地吸了几口烟,又狠狠地咳嗽了几下,才委屈地说:恰恰因为他死了,我才这么说,否则,我断然不会的。
我和西西对视了一下,我们俩都被“修女”闹糊涂了,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我求求你了,快告诉我,教授究竟是怎么死的,你不是说你知道吗?我甚至开始怀疑“修女”一个劲卖关子,是在故意折磨我——够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够多了,我简直快承受不住了。
“修女”将烟头丢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几乎是含着眼泪说:他死得很突然,医生说是心脏病猝发致死,医生还说他死得并不痛苦……我没有料到她是一个感情如此丰富的女人,我一直以为她是个缺乏同情心的冰美人呢。
既然是因为心脏的缘故而死,事出偶然,我们对于他的死,就没什么可指责的了,我说。我觉得她未免对教授的要求过高了,一个人就因为被人家看做是超人,便连正常死亡的权利都没有了?我站起来,想走了。
可是你知道教授是在什么时候犯的心脏病吗?“修女”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仍然端坐在那里,仰着脸质问着我。她那神情让我产生了极其丰富的联想:她仿佛是一个苦苦思恋着一个从不思恋她的单相思者。
西西嘴巴比我还快,因为她的求知欲比我强烈:教授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犯的心脏病?
做爱的时候,更确切地说,是在跟他的助理做爱的时候犯的心脏病,真是天大的丑闻啊!“修女”捶胸顿足地说。这时候我才注意到,我和西西来这里只是深色着装,而她穿的却是很正式的丧服。
哦,是这样,我恍然地微笑了一下。说实话,我早就觉得教授和他的助理关系有点暧昧,果不其然。
你居然还笑,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修女”愤愤地指责我,她可能觉得我的笑是对教授的大不敬,其实不,教授的死无疑是对我沉重的打击,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将何去何从。
西西赶紧跟他解释说:他对教授的死也很悲伤,只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罢了,男人嘛,就是这样虚伪。
其实,我也知道,生老病死是无法抗拒的,教授自然也不例外,我能接受这个现实,我只是不能接受——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的神情是那么的沮丧,沮丧到难以理解的程度。
我紧皱着眉头,故意看也不看她,问道:你不能接受的是什么呢,你能告诉我们吗?
我不能接受他竟死在他的助理的怀里,死在那个毫无仪态可言的黄毛丫头的怀里!看来,教授伤透了她的心,以致到现在她也无法从那种伤心中恢复过来。可是她为什么会这样?我就不知道了。
西西小心谨慎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爱上教授了,对不起,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是,爱上了又怎么样?她挑衅似的说,说的声音很大,引得周围很多的人都注目观看。我和西西一人拉起她的一只手,安慰着她,希冀能把她的痛楚减低到最低限度,没想到,她干脆放声大哭起来,没有他,我都不知道我将来的日子怎么度过!
……离开了“修女”,在回医院的途中,我始终默默无语,西西不无担心地问我:你在想什么?我深深地吁出一口气:我在想,为教授的死而痛不欲生的人太多,似乎也不少我一个,我是否应该把他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