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做就做,第二日早起,白璎珞到庆安堂给白老太太请了安,回到怡安阁便接过沉香递来的绣筐,一针一线的做了起来。
做鞋是个功夫活,只那厚厚的千层底,就要花费好些心思,针脚太过细密,鞋底则稍嫌硬,走多了路便会不舒服。若是软了,没等鞋面旧,鞋底就磨的薄了,中看不中穿。
虽说薛氏和白士忠这样的人,脚上的鞋子不一定会穿很长时间,可舒不舒服,一穿上脚就感觉得到,白璎珞便丝毫不敢马虎。
低垂着头做了好一会儿,便觉得脖颈有些酸痛,再一抬眼,外面的日头也大了,白璎珞放下手里的活计,扭动着脖子活动了几下。
起身到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再回到屋里,白璎珞便拿起来继续,不一会儿,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
帘子掀开,湘竹进来回话道:“小姐,有位宋小姐来瞧您呢。”
“宋小姐?”
白璎珞神情一怔,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身边交好的小姐里有一位姓宋的。
没等她问出口,门外那小姐显然已经等不及了,径直掀开帘子进来了,一边往里走,还一边娇嗔着埋怨道:“璎珞,好几日没见,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白璎珞抬眼看了一眼,似是受了惊,可口中惊愕的唤声还未出口,便被那“宋小姐”捂住了嘴。
“我是便装出宫的,你若是想惊动整个靖安侯府,尽管大声嚷嚷。”
飞快的在白璎珞耳边说完,“宋小姐”还冲白璎珞眨了眨眼睛。
“哦,六……宋小姐,请坐,快请坐。沉香,你去泡茶,流苏,你去端些瓜果点心来。流莺……”
手忙脚乱的放下手里的针线布头,白璎珞吩咐着丫鬟准备起来,一边唤了流莺过来,让她管束好院子里的小丫鬟,莫让她们进屋来。
没一会儿,屋里便只剩下了白璎珞,和乔装出宫的六公主。
半开的窗户里,能看到院子里墙角边的绿草,偶尔掠过高墙的雀鸟还发出叽叽喳喳的欢快叫声,外面静悄悄的,屋子里,也一阵静谧。
此刻回过神来,白璎珞的心里,却突然有些感动的暖意。
“六公主,谢谢你来瞧我。”
满眼真诚的看着六公主,白璎珞感慨的说道。
似是不大习惯被白璎珞这样热切的注视着,六公主面色稍稍有些不自然,一边却强自辩解道:“我……我可不是专门来瞧你的,今儿是七夕,我便央了母后,跟着太子哥哥出宫来逛逛。太子哥哥去北宁伯府了,我觉得无趣,正好离你这儿近,便来瞧瞧你。”
北宁伯府离靖安侯府,远远的隔着三条街,六公主的解释便显得有些牵强,可也正因为如此,让白璎珞愈发明白了这其中的情谊。
“总之,谢谢你来瞧我,我……我心里很欢喜。”
低声说着,白璎珞低垂下头,掩去了那丝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惊喜。
说话的功夫,沉香和流苏流莺三人相继进来,将茶水和瓜果点心摆置在了两人当中的锦桌上。
虽白璎珞没说是谁,可沉香三人也不是愚笨的,心中各自有数那位“宋小姐”是谁,见她特意掩去了身份,便也不点明,行了礼后规矩的退了下去。
“我去寻了御医,说你只是伤寒,真的吗?”
端起茶碗抿了口茶,六公主仔细的打量着白璎珞的神色问道。
点了点头,白璎珞笑道:“我自小身子便不好,一到了开春或是寒冬,十日倒有九日是病着的,如今已经好了很多了。也正是因为身体底子不好,所以倒比旁人单薄些,那日淋了些雨,便不争气的病倒了,多谢公主挂念。”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你都好多天没进宫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害的我心里老是瞎想。央了母后,她却不许我出宫,好不容易寻到了七夕的由头,母后想着我明年就要出嫁,怕是再无机会看到京城里的风景了,所以才特许了我出宫。”
轻声说着,六公主一脸的关切。
四目相对,尽是惺惺相惜的少女情谊。
环顾着白璎珞屋内的摆设,六公主的眼中,有些淡淡的怜惜,过了好一会儿,她压低声音问道:“璎珞,你在靖安侯府过的并不好,对不对?”
“公主,你怎么这么问?靖安侯府是我的家,在自己的家里,怎么会不好呢?”
白璎珞弯开一个笑容看向六公主,可心里却扑通扑通的乱跳着,似是被人看穿了心思。
不料,白璎珞的话,却并不能让六公主信服。
抬手指着窗外,六公主轻轻的皱了皱鼻子,“小的时候,我也曾溜出宫去玩过,北宁伯府,忠勇侯府,泰安侯府,京城里数得出名头的府里,我都去过,别说是嫡出小姐,便连庶出小姐的院子,也比你这儿要好的多。还说过的好?分明就是诳我的……”
说罢,六公主还气哼哼的斜了白璎珞一眼,仿佛在无声的说:我都溜出宫来看你了,你竟然还拿假话来哄我,当真是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呢。
鼻头微酸,白璎珞朝窗外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我住的这个院子,在靖安侯府里,是算给二房的。靖安侯府统共四房,我父亲母亲是三房,如今,三房便只有我一人了。娘生下我便去了,那时,二伯母恰好生下五姐姐,所以,祖母便让二伯母养着我,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在二房长大的。”
脸上虽是和煦的笑容,可六公主仍旧能听到她话语里的那片苦涩,顿时,屋内就沉寂了下来。
“长这么大,其实你过得并不好,对不对?你那位二伯母,还有那位白五小姐,对你并不好吧?”
停顿了一下,六公主看着白璎珞问道。
白璎珞摇了摇头,“也算不上是不好……”
幼时的事,在白璎珞的记忆中清晰可见,可因为曾经是山村里的白家珞娘,这一世的生活,衣食无忧,相比前世便算是好了太多。
可是,比起这靖安侯府的其他几位嫡出小姐,白璎珞所受到的对待,自然是天差地别。
此刻回想起来,白璎珞突然间有了倾诉的欲望,“五岁以前的事,我都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时候我没有自己的屋子,乳母也好,丫鬟也罢,都是和五姐姐共用。可是,那些乳母和丫鬟,只当她是正头主子,对我,便没有那么尽心了。有一次,正是冬天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和五姐姐趴在窗口看飞雪,后来,不知怎么的,我就被五姐姐推下炕去了,额头上摔了好大的一个包,肿了好些日子……”
“这么大的靖安侯府,便没人管吗?你祖父祖母呢,也不过问吗?”
见白璎珞的眼中闪出了泪花,便知晓她的心中很是难受,六公主打抱不平的问道。
摇了摇头,白璎珞继续说道:“后来,二伯母便抱着我哭了一通,说当我如亲生女儿一般待着,若是祖父祖母知晓,定然以为她苛待了我,她一定会受罚。”
对小孩子而言,哪里能听出那么多的曲曲折折,只觉得受罚是件很可怕的事。
所以,当日的午膳,二夫人低泣着说她没照看好白璎珞,竟让白璎珞从炕上摔落下来的时候,白璎珞没否认,一旁的白璎芸,更是幸灾乐祸的看着白璎珞,好似真的是白璎珞自己从炕上跌落下来的,与她并无一丝一毫的关系一般。
“后来呢?”
气愤的拍了一把桌子,六公主知晓,那以后,白璎珞定然没少吃亏。
“后来的事,不说也罢。倒不是没甚可说,而是实在太多了,如今想来,倒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左不过就是我的好东西都被她们占去了,我便是吃了亏,也只能忍气吞声的咽下来,仅此而已。”
白璎珞耸了耸肩笑道。
“你呀……”
似是有些怒其不争,六公主探手过来剜了白璎珞一指头,“我若是你,便豁出这一张脸皮来不要了,闹到祖父祖母跟前去,让她们看看,二房的人是如何丑恶的一副嘴脸,我就不信,偌大的一个靖安侯府,还没人能替你做主了。”
“闹完了,然后呢?”
笑眯眯的看着六公主,白璎珞似是在说别人的事,“到时候,府里的长辈觉得我是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姐妹们不愿与我这样的一个孤女戏耍,下人们生怕被我寻到短处告到长辈们那里去丢了差事,我在靖安侯府,还有容身之地吗?”
短短的几句话,将自己所处的境地说的一清二楚,白璎珞低垂下头,看着茶碗里漂浮不定的茶叶,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六公主沉默了。
“璎珞,对不起……”
没头没脑的冒出了这么一句,六公主一脸歉疚的看着白璎珞,“我不喜欢白璎巧,不喜欢白璎芸,所以,我以为你和她们是一样的,从前对你百般刁难,可我没想到,你竟吃了这么多的苦,璎珞,对不起,我该对你好一点的。”
莞尔一笑,白璎珞亲昵的牵起六公主的手摇了摇,“傻公主,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父母,没有人理所当然的便该待你好,真心才能换真心,不是吗?”
思忖着白璎珞的话,六公主的眼中迸发出了一抹欣喜的光彩,“对,真心换真心。”
用力的握住白璎珞的手,六公主大声的说道:“璎珞,以后,我们就是真心对待彼此的好姐妹,好朋友了,对不对?”
犹豫了一下,白璎珞肯定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