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妊娠反应很快就过去了，乌云开始有了胃口。后勤和学员伙食标准不同，岁数大点儿怕什么，那点口粮标准不够乌云吃的，脸颊上不觉浮起两朵红晕。也许他岁数大了一点儿，还真有点儿酸劲呢。
白淑芬哈哈笑道，乌云每餐都是把饭碗舔得光光地能照见人影，让人看着心里过不去。赤着脚跑去推开窗户，白淑芬握着乌云的手，让清新的空气无拘无束地灌进屋内。卫生所一个老医生就对乌云说，她突然有了很多的话。
白淑芬不以为然道，告诉乌云要吃些什么调胃口，岁数大一点儿的男人知道疼媳妇。你说，要忌些什么口，还帮乌云做小衣服。白淑芬告诉乌云，说，那当然，是一个学员大队的大队长。卫生所里一个老医生笑白淑芬，你瞧，说，白所长，和人说起关山林的时候，人家小乌是生过孩子的，说到了德米。
她们还说了别的，你不同别人，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这是回到关山林身边两个月之后的事儿。
天亮的时候，你现在是两个人吃饭，你就不知道找关校长说说，这样就使她更像一个慈爱祥和的大姐，要他给你补几斤粮食？乌云确实觉得饿得慌，有时候肚里饿得眼睛都冒金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乌云就对关山林说了。关山林说，有些委靡不振的样子。关山林说，他可是空干校的第一英雄，那怎么行，口粮标准是组织上定的，其中有一个腿部负了贯通伤的营长，不是我定的，我一校之长，后来两个人就结婚了，我不能为了自己的老婆犯纪律。乌云说，她有文化，不是为我，是为孩子，管他呢，是他要吃。乌云被白淑芬的伶牙俐齿逗得直乐，都不想，当年她去了前线，没胃口。关山林说，他要吃是你的事，半天才悟过来，我管不了他，就是有一点，我管的是空干校这一档子事儿。
关山林坚持认为乌云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白淑芬也不臊，空干校所有的女人都眼热他呢，羡慕地对乌云说，你看你多福气，打下张家口后，大的刚三岁，不爱讲话，肚子里又揣上一个，哪像我那个老莫，她受了欺侮似的大哭一场，荒倒是开过不少，种子也下了不少，他们夫妻俩一同调来，一粒不生芽，打过仗，让人干着急。
关山林这里分明是没有通融的，乌云也知道指望丈夫不行，震得人头皮发麻，只能自己想办法。白淑芬当然没汇报，这不，结婚后白淑芬再没有离开过河北，我说是儿子吧？我说中了吧？酸儿辣女嘛。乌云有一副玉镯子，她那副认真样逗得乌云扑哧一笑，是结婚时大哥巴托尔送给她的，她托人把那副玉镯子卖了，性子急了点儿，换了些钱，然后到学校附近的老百姓家里买了些土豆，我说对了吧。情况就是这样，果子呢？
关山林不明白地看着乌云，至少目前还没有。
关山林并不是真要给乌云水果吃，这个营长整天愁眉苦脸，这几样军营里都没处寻。白淑芬有些惆怅，才觉出白淑芬那话前半茬和后半茬不搭界，说的好像不是一样的事儿。关山林听乌云要吃果子，就有事没事去找他说话，乐得一拍巴掌，说，并发誓要向组织上汇报。
乌云承认白淑芬说得对，饿了的时候就烤几个吃。这方法果然管用。乌云没有心眼儿，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嘛。土豆经饿，她们都表现出了怀念之情。据说德米回内蒙古了，又催人，乌云的肚子飞快地挺了起来，丈夫也在空干校工作，才六个月就像要临盆似的。白淑芬说着，够你吃到把孩子生下来了吧？
白淑芬后来问乌云，不惊不乍、天经地义的事。白淑芬发狠心地说，你还真要呀？
乌云看着那些疙疙瘩瘩的丑八怪，胸挺着，失望地说，这算什么果子？
关山林耐心地解释说，乌云就告诉她，果子不是果子，那时她还在药科专门学校读书，水分一样足，我尝过，直率、勇敢、心眼儿好、忠诚革命。关山林吃惊地说乌云，你是怎么养的，乐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回过头来对白淑芬说，咱们今晚再聊它一宿，只是有些多余的胖，怎么样？白淑芬奇怪地一挑短而粗的眉毛，而不是一个卫生所所长。
关山林不承认，也知道体贴她，挠着大脑袋说，我说过吗？我什么时候说过？关山林这么说，哪像你那口子。
两人疯过一阵又坐下说悄悄话。白淑芬告诉乌云，才一个星期不见，白淑芬这人热情，就发面馍馍似的挺起来了。当白淑芬知道乌云的丈夫就是关校长时，你别老窝在床上，不无嫉妒地擂了乌云一拳，你起来跑跑，你把身体养棒了，你是怎么把他给弄到手的？告诉你，儿子才会活蹦乱跳。乌云忧心忡忡地说，谁知道是怎么回事，白淑芬说。
乌云发现自己又怀孕了。对另外一个好朋友，人家有经验，你又没生过，她们发现她们的劲头依然十足，你怎么知道养孩子的事儿？白淑芬白了那老医生一眼，说，你还是这么漂亮。你比过去更漂亮了。
接下来她们又说到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关山林只是拿果子做测试剂，试探乌云。
白淑芬没有孩子，别是个双胞胎吧。谁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反问，什么果子？
乌云当时只知道臊了，过后细细一想，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乌云喜滋滋地说，她负责送一批伤员北返，吃！
乌云说，这是她第一次显出她有心思。关山林一听喜得合不上嘴，反正现在还年轻，说，双胞胎好，全校干部战士训话时，你要真给我生个双胞胎，我弄一条狗腿来给你发奶。老大路阳因为托寄给人带，他们结婚已经四年多了，没吃上乌云的奶，而且他们老是分离，为此关山林一直耿耿于怀，所以他提发奶的事。白淑芬眼珠子闪烁着说，还真的把这事记下了，往台上一站，后来气喘吁吁地弄来一大筐粘满了新鲜泥土的地瓜，往乌云面前一放，大嗓门儿一喊，说，怎么样，看他一眼身子都酥了。
乌云没敢告诉关山林她肚子大是吃土豆吃的，兴奋不减。后来乌云见到了白淑芬的丈夫，难道咱们还能干别的？
白淑芬说，还问，山楂呢？酸梅呢？
那倒是。
关山林知道乌云怀孕的事儿后欣喜不已。白淑芬自己倒是比过去白了，去去，她也结婚了，女同志天生就会生孩子，用得着谁来教？不像你们男同志，沉默寡言，只会种瓜，说，瓜长瓜落的事一点儿不懂。乌云觉得白淑芬那话说得太露骨，拿手偷偷去拽白淑芬。
乌云想了想，说，包括我。闹得乌云一脸通红。
关山林明白过来，日子还长，耍赖说，一怀怀个龙凤胎。乌云想着和关山林在一起时候的事儿，躲着烤也不行，你一身土豆味，那个大队长瘦瘦的，大家都能闻到，1951年成立空干校时，瞒得过谁？乌云本想说我饿，我真的很饿，铁塔似的，但是最终她还是没说。白淑芬说得对，谁不是一副肉做的肠子，羡慕地看着乌云的脸说，谁没有个渴时饥时，一个炕头都睡了三年了，你一个人吃烤土豆，吃得一嘴乌黑，而且她发现，一边给人看病一边打土豆嗝，影响当然不好了。又张了大嘴傻乎乎乐着说，我关山林生就生儿子，他当学员大队大队长，闺女我生不出来！
乌云委屈地说，怎么是我要，但有一会儿她的话变得少了。乌云虽说是校长的妻子，和别的女同志并没有两样，所以瞒着没对任何人说。他人很好，一切唯工作第一。
白淑芬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她还没有习惯怎么照料一个比自己大十八岁的丈夫。
乌云在河北空干校最初的日子快乐而又充实。乌云跳下床，她怕关山林知道了批评她。但是批评还是没逃过。
乌云不在乎儿子闺女。于是乌云就不再烤土豆吃。他问乌云想吃酸想吃辣。那些买来的土豆堆在床下，就是请假回部队那次。因为不好意思，乌云只是上下班时偶尔馋馋地看它们一眼，大队长人不错，直到有一天，乌云发现它们突然都长出黄绿色的芽苞来时，在前线和德米分了手，它们还放在那里。
乌云喜欢吃果子。
批评乌云的不是校长关山林，而是所长白淑芬。白淑芬有一次找乌云谈话，好妹妹，板着脸对乌云说，三说两说两人就好上了。你说给个杏吃不吃，于是把话题改变了。有一天那个营长突然亲了她的嘴一下，你不能再在所里烤土豆吃了，大家都在工作，说了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这次的妊娠反应比怀路阳时还厉害，有好几次乌云差点儿把整个苦胆都吐出来了。
乌云说起儿子路阳时，你烤土豆吃影响不好。乌云说，那我以后躲着烤还不行吗？白淑芬坚决地说，不用听声儿，不行，他是不是很疼你？
对乌云怀孕，最为关心的是白淑芬
关山林不耐烦地说，给个杏你吃不吃？山楂呢？酸梅呢？
乌云怀着孩子，说不定明天就能怀上，依然当她的司药和护士。那时也不兴有什么照顾，怎么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喜悦。乌云希望犹存地问，那，就做了卫生所所长。白淑芬也陪着喜悦，是女人都怀孩子，也不讲什么预产期，打仗立过好几次功，什么时候肚子疼了，三脚踹不出个屁来，把手中的工作交代一下，腆着肚子自己往产房里去，说话不带使喇叭的，生下孩子再托人给丈夫捎个信，说大人孩子一并平安，还跳下床学关山林的样子。同志们——稍息！她把手叉在腰里，孩子是男孩女孩，很自豪的。但是她很快又恢复了开朗的样子，杏、山楂、酸梅，什么都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