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嫁不出去的女人,原因都是多种多样的。年纪太大不太好找,年纪太小还没找到,或是长得不够漂亮没人要,也可能是长得太漂亮要的人太多了。更有可能是缘分没到感觉没来这种虚无飘渺的理由,总之,理由是千奇百怪的,听上去都是有它的道理的。
但是,每一个不想嫁的女人,原因总是很简单的。那就是,她们真的不想嫁。
可是,她们为什么不想嫁?这个问题却很值得深究,但有时候,甚至连她们自己也说不清。
通常来说,见到姚锦之的第一眼,大家都会问同样的问题:“多大了,结婚了吗?”
这大概是每个适龄女青年认识新朋友时最常接到的问题了。而她总是微微一笑,报上姓名后再轻轻吐出两个字:“未婚。”
于是,各人的反应总是如此,震惊中带有一点不可思议,语调略微提高,尾音总是上扬。姚锦之甚至不用听,都知道他们即将吐出哪三个字: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不想结婚呢?姚锦之自己也说不清楚,活到三十而立的年纪,她还是没能对任何一个男人产生结婚的兴趣,每每被逼去相亲,说不到三句话,就会扯到他们家狗身上。她倒是不介意跟他们家的赖皮一号、二号、三号过一辈子,可惜,守了大半辈子活寡的姚妈妈,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当相亲这个话题被再次提到日程上来的时候,姚妈妈正在厨房里拿着大菜刀,咣咣地剁排骨。姚锦之上了一天的课回到家里,急需补充一些水分,而且,最好是凉的。
作为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她被卡在了最不尴不尬的地位。她是个初中教师。也就是说,学生们已经过了小学时老师放个屁都是香的那种年纪了,可还没到高中那种自我约束的时候。
这时候的学生,无论男男女女,都正处于叛逆的转折期,中二病患者铺天盖地。姚锦之每天与这样一帮小鬼斗智斗勇,也难怪她不想嫁人了。她哪里还有时间去应付男人呢?
可是,姚妈妈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姚锦之一面喝着冰水,一面听着耳边不时响起的剁肉声,“咣”一声,“咣”,再来一声,自从她进了厨房之后,这剁肉的声音是越来越大。
姚妈妈的心里就像是憋了一把火,不能拿大刀砍向自己的女儿,就只能拿毡板上那块猪排骨来出气了。
姚锦之听得心里直发毛,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关上冰箱缩了缩脖子,拿着水杯准备开溜。然后,就听得一声巨大的剁肉声,那声音响得,让姚锦之产生了一种错觉,她用后脑勺都可以感觉到,那块猪排骨几乎要飞了起来,朝着窗外而去,然后再做一次自由落体运动。
“妈,轻点儿,太用力了伤身体。”回过头,冲妈妈讨好地一笑,却发现妈妈根本没有正眼看她,只拿个后背对着她。
不看,不代表不在意。姚妈妈的声音就像是去地狱转了一圈回来,深深地透着几股凉意:“锦之啊,手机拿出来,妈报个电话给你。”
多年来的老把戏,姚家母女已经有了足够的默契。姚妈妈从最初的欢天喜地,到后来的怨天尤人,再到现在的看破红尘,这么多年来,她的心路历程,简直都可以写成一本书了。
为了让女儿嫁出去,她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可是,在与女儿的斗争中,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个完全的失败者。女儿采取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已经快要让她举手投降了。她虽然还在那里积极地物色年轻男子,可是总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每次都像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这几年来,她给女儿介绍的对象,至少也有二十个了,这其中有一多半,最后都便宜了她那些老姐妹的女儿、侄女、外甥女之类的。反正,女儿从俏生生的一枝花,到现在的大龄求婚女青年,这期间姚妈妈已经吃了无数回喜酒,当了无数回媒人,送出了无数人情红包,就是没有收回过成本。
所以说,她除了怨恨地剁排骨外,还有什么可做的?这次这一个,她也没抱什么希望,听天命尽人事吧,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姚锦之本来想拒绝,听到那剁排骨的声音,觉得自己还是识相一点的好,如果不答应的话,说不定妈妈一时兴起,会直接把她按上去三两下给剁齐活儿了。
那声音实在有些刺耳,她就这么一边听得心肝儿直颤,一边儿抖抖嗦嗦地记下那个电话号码,顺嘴问了句:“什么人,干什么的?姓什么啊?”
“姓叶,你马阿姨给我的,是她老公同事的侄子,跟你一样教书的,不过是在大学里。”
“这关系可真够远的。”姚锦之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想想也对,老妈身边那些个适龄男青年,早就让她全挖掘出来了,而且在与她相亲失败之后,一个两个顺利结婚,有几个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想想看,也只能去更远的地方开僵拓土了。
这个其实也不算什么,不就是妈妈同事的老公的同事的侄子嘛,算不了什么。上次有一个,居然是妈妈姐妹楼上邻居家的叔叔单位领导的女儿的小叔子,这个关系,那才真叫一个乱呢。
姚锦之正在那里暗自嘀咕,就听得“咣”的一声,排骨应声断成两截。姚锦之觉得,妈妈整个人正在那里散发着黑色的浓烟,说不定一会儿转过身来,就会露出一副镣牙,满嘴淌血地冲她扑过来。
还是先闪为妙。姚锦之正要走,老妈的吩咐随即就到:“对了,那人还给了个叫Q什么的东西,也是一串数字,我记不住,写了张纸放在餐桌上,你自己去看吧。据说上网可以聊天。”
QQ这种东西啊,姚锦之虽然已年过三十,却还是有的。为了拉近跟学生间的距离,了解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总是站在时代的最前沿。像QQ这种学生人手一个的东西,她怎么可以没有。可是,现在要她用QQ跟相亲对象聊天,实在有些硌应,她拿着那张纸条,忍不住哆嗦了两下。
好吧,不聊是不可能的,妈妈的菜刀还握在手里了。为了家庭和平,为了世界和平,姚锦之必须做一点表面功夫。于是她迅速上网,加了这个QQ,主动向对方打招呼。
在这方面,她已经是老手了,一般人都没有她这么丰富的相亲经验。因为一般人,是不会像她这样,拒绝一个又一个的,还没等到积累足够的经验,人家就已经嫁出去了。
对方似乎还挺闲,两人立马接上了头,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就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姚锦之相当爽快,直接就问对方要不要先看看照片,以方便认人。其实她是这么想的,发张P过的搞怪的难看的照片过去,直接让对方产生厌恶感,主动甩了她得了。
没想到,对方大概是墨水喝多了,居然矫情起来了,说什么要保持神秘感,见面之后才会有惊喜的感觉,这样有利于感情的升温。
好吧,姚锦之的诡计没有得逞,只能在电脑前轻声咒骂道:“升升升,升个屁温啊。”说得一副好像他们两人一定会成的样子,天知道自己是有多么不情愿哪。
正事儿办完之后,姚锦之立马找了个借口,关Q下线。两人约了周六晚上见面,可以预料到,那将是多么无聊的一个夜晚。
可是,那个夜晚她终究没有被无聊到。因为那晚有个学生要找她补习功课,作为老师,教书育人是摆在第一位的事情,相亲不过就是个过场儿。于是姚锦之二话不说,抓起电话就给对方打电话。
电话似乎有点难接通,拨了之后过了半天也不响,就在姚锦之以为手机坏了时,终于传来了“嘟”“嘟”的响声。她捺着性子暗暗数着,在数到第四声的时候,电话总算通了。
“喂,你好。”对方的声音传了过来,居然出乎意料得好听,低沉的男中音富有磁性,隐隐地透着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姚锦之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样的声音,给学生上课,真不知道要欺骗多少无知少女了。
“喂,请问哪位?”对方半天没得到回应,便又开口道。
姚锦之眼睛一亮,赶紧回道:“哦,是我,叶先生,我姓姚,前几天我们约好了要见面的。”
“嗯,姚小姐你好,有什么问题吗?”对方彬彬有礼,相当客气,客气地有些公式化。
“不好意思啊,我临时有点事情,我们的见面改在周六中午十二点可以吗?地点不变,还是民生路的丽水餐厅,可以吗?”
对面似乎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过了大约半分钟,对方回答道:“可以。”
姚锦之被他的言简意骇搞得有些不太好意思,总觉得这男人电话里和QQ上感觉相差太大。本来还以为,他是个有点神经质的书呆子,现在听上去,倒是很精明能干的样子。
电话那头的叶随风挂断手机后,禁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果然这年头,要看心理医生的女人,行为举止有时真是让人难以琢磨。她刚刚为什么要说地点不变呢?他们一开始约的,明明不是那里,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