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线的地点依旧是云起城墙，江楼月整理好衣袍，翻出在线列表，满意地看到逢君的名字亮着，位置不远。
其实，这样短短的距离，用轻功十分钟便到，她却依旧觉得时间太长，忍痛撕了张定位符。
逢君正带着小楼升级，刚刚从副本出来，便看到那个他一直挂心的白衣少女在自己面前悄然出现。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他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接住她温软的躯体。
“你来了？”他的笑容温和，轻轻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前几天听厨子说你受伤了，身子还好吧？”
江楼月笑着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将自己在现实中的种种不快暂且抛置脑后：“这件事不怪阿姨，放心啦，我的身体早就好了，今天医生刚刚允许我出院。”
“那就好……我妈的性格有点冲动，这件事也确实是错不在你。”逢君淡淡一笑，柔声道。
站在一边旁听的小楼只觉得头顶锃亮发光，她嘿嘿地笑了几声，不动声色的退后几步：“那个……老哥，小月。。你们慢慢聊，我……我就不在这发光发热了！”
说罢，她直接从储物空间里掏出一张回城卷，双手一撕，瞬间消失在二人面前。
“嘿……”江楼月刚想开口请她留下来一起升级，逢君便拎着她走到副本申请人处：“小楼那丫头都满级了，带她练级也没什么用。反而是你，你也快满级了吧？”
“诶？”江楼月眨眨眼睛：“你不说我都忘了……我现在195级，可是后面那几级升级时需要的经验太多了吧。”
“傻瓜……”逢君轻轻敲一下她的脑袋：“去首都领那张2小时的双倍经验，然后去这个副本1拿那张系统赠送的三倍经验丹，两个同时起效果的时候再去副本里打Boss，不就可以了！”
“这个我倒是没想到……”江楼月微微一怔：“这不会是你为了作弊弄出来的吧！”
“这怎么叫作弊啊，这叫智慧！”逢君双手一摊，做了个异常夸张的无奈表情：“190级满了之后，想涨些经验太难，我早就想告诉你这一招的，可是你上了190之后就总是不在线。”
“一直留在游戏里，很无聊吧……”忽然想到对方特殊的身份，江楼月忍不住小声问道。
“其实，有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逢君的笑容中倏然闪过一丝浅浅的无奈，却又瞬间隐去。
“三年前杀死你的人，是周彦吧。”想到现实中的种种事情，江楼月扫视一下四周，悄声说道：“逢君，我爸爸……他撑不了太久了，作为女儿，我真的不希望他在牢里去世，蒙受着不明不白的冤屈。”
“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逢君轻轻一叹：“把你和你父亲扯进来，不是我的本意……相信，这也不是凶手想要看到的局面。”
“凶手只能是周彦，即便不是他动的手，这个策划杀人的罪名也要由他来背。他是唯一一个有动机的人，可是，我没有证据，”江楼月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记得你是黑客，能不能告诉我怎么进行IP反追踪？”
“原来你已经查到这个地步了……”逢君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轻声一叹：“既然你已经猜出来了，我瞒着你也就没什么意思。是的，三年前对我动手的人确实是周彦。那时我赶着参加校庆，没料到身后有人向我放了枪……说实话，那枪看上去真够破的。”
即便是这种揭示真相的关键时候，听闻此言，江楼月心中还是一阵囧然。
“那是AK47，几十年前就已经淘汰不用了。我爸留着它纯粹就是做个装饰，我会想到周彦这个人，有一部分原因也在这把枪。周彦这个人我早就知道，却没见过……他和我爸在同一个射击俱乐部，我那时也不知道他就是日昇公司的总裁。”
“仅此而已？只凭他是日昇公司的总裁，你就认定他了？”逢君叹服地点了点头——原来她心里早就有了计算。
“当然不是，”江楼月皱皱眉，轻声道：“后来，我有几天泡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当然也就知道了……三年前晓月听风对于日昇的压制非常厉害，周彦亏空几亿，甚至想到了解散公司这个办法。做为建立时间早于晓月听风多年的父子产业，这个动机，应该足够了吧？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日昇公司好像是A大的大股东吧！”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查到的？”逢君心中一恸，握住她略有些单薄的肩膀，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一个人背负这么多，很累的吧！”
江楼月诧然抬头——她本以为他会怪责自己的多事，或者担忧自己的安危，再或者……就是在游戏中苟延的这一缕灵魂再被日昇发现，却没想到，他的态度竟是全然理解。
不过……这一句轻轻的问候，足够让她三年来早已疲惫万分的灵魂感动个半死。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她眼中略有些湿润，忽然，不知自己的前路在何方。
逢君叹了一声，轻轻拥她入怀：“我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自己……为什么我只能出现在游戏里，什么都做不了。”
江楼月沉默着抱紧他。
——这也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了。
本质上，他们是同一种人，人前摆出那副或温和，或从容的假面具，却又将所有的一切——担忧，痛苦……尽数隐藏在深深的心底，自己承受着生命的沉重。
默默垂着头坐在窗前，庄明月看着身旁的思感头盔，几次伸出手去，却还是叹了口气，没有登陆游戏。
不敢将自己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的困境告诉逢君……不想让他担心。
如果他知道，现实中她也陷入了与他几乎相同的境地，随时有人虎视眈眈，准备取走她的生命，一定……会很担心吧！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清澈的手机铃声在桌上响起，庄明月看也不看，直接将电话接起。
所有人都很好奇于她为何会用这几十年前的曲调做铃声，庄明月也不解释，只是会心一笑。
“喂，喂……明月，你在哪？你……你是谁？”萧若尘的声音连珠炮般传来，听到那着急的大吼声，简直是想把话筒喊爆。
庄明月皱了皱眉，将话筒拿开些避免听觉受损。
“喂……”弱弱的应了一声，她讷讷道：“萧若尘……那个，有事么？”
“你还在住院期间，乱跑什么？还让护士给我带那种消息……差点没把我吓死！”萧若尘的声音总算低下一些，稍微温和了。
“那个，对不起，我没想到……咳咳，他们会这么尽责，连你也骗。”这一回庄明月实在是哭笑不得了，只能小声道歉：“我现在在宿舍，事情有点复杂，我不能再住医院了，不然我可就真是心脏病发死在病床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萧若尘猜到有事，便叹息一声，无奈道：“刚好我和我弟去看望你……算了，我去一趟你的学校，你把事情仔细说一遍。”
“等一等，”庄明月愣了一下，忙道：“你先把萧墨送走，这件事情能少扯进去一个人都好。”
“……”话筒对面沉默许久，萧若尘似乎有些犹豫。
“真的，我不骗你，现在我身边很危险！”莫逢君陷身游戏，根本无法出来，她唯一能够请求帮助的人似乎就只有萧若尘了。
“和那件事有关？”又沉默了会儿，萧若尘忽然问。
“是啊。”庄明月苦笑着给了个肯定答复。
“好，我半小时后到。”萧若尘不再多说什么，直接挂掉了电话。
萧若尘一向认真而准时，半小时过后，当那首《传奇》又一次响起，庄明月默默走到宿舍楼下，为萧若尘打开了宿舍门。
女生寝室里，男生能够停留的位置只有公共休息室。庄明月不敢让萧若尘进到自己房间里，便只好将他领到休息室的长沙发旁边，自己默默去厨房做了些咖啡递给他。
“对不起，我没想到护士会连你都骗……让你担心了，真抱歉。”她歉疚地笑笑，默默落座于萧若尘对面的一处单人沙发。
“这个先不提，你究竟发什么疯，非要搬出医院去，住院日期不是还有五天吗？”萧若尘皱皱眉，将庄明月上下打量一番：“逢君拜托过我，好好照看你，你这么任性，叫我怎么和他交代？”
“这……”庄明月垂首犹豫片刻时候，苦笑：“昨天晚上，有人想杀我。”
“你说什么？”萧若尘全身一颤，惊讶之色溢于言表：“你不会是太敏感了吧，杀你……你究竟做了什么？”
庄明月默默看着手中的咖啡杯，没有回答萧若尘这个问题，只是避重就轻地浅笑说道：“以前在你的办公桌上看过拿铁咖啡，我想……你应该是爱喝这个的。”
“别转移话题！”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萧若尘有些失态地瞪了她一眼。
一直留神着萧若尘的表情变化，直到这时，庄明月心中的疙瘩才稍为舒缓，她抬起头，浅浅一笑：“我不是故意的哦……不过三年前那案件的真相，我想……我都知道了。你也知道的吧？”
说罢，她抬头，笑看着有些发怔的萧若尘。
结果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那个名叫莫逢君的少年从现实世界中消失，只能默默将魂魄寄存于一款虚幻游戏。只是，这对于庄明月来说，远远不够。
“萧若尘，我想知道这游戏储存人类灵魂的原理……为什么莫逢君的身体损毁，灵魂却依旧能够存在于游戏之中。还有，那时他明明就是死在幽灵森林，后来又为什么跑到了游戏里，他……还能不能出去？”
将一直想问的事情全部问出口，庄明月忽觉有些口干，连忙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哟，问题不少……逢君都没有告诉你这些？”萧若尘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轻饮杯中的拿铁咖啡：“这咖啡味道不错！”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问当事人为好。”庄明月放下杯子，轻声道：“萧若尘，现在……我已经打草惊蛇。我想那些人已经察觉到我在追查三年前的旧案，他们既然能够杀死莫逢君，控制莫家母女，当然也就能杀了我堵住流言的开端。”
顿了一顿，她平静地拿起杯子，面含笑意地又喝了一口。
“我还不能死，所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们或许可以合作一下，找到三年前的真相。”
“为了逢君么？”萧若尘略有些诧异，少顷，再度恢复平静：“你……还真是……”
“换了你也会这样做的，对吧？”庄明月悠然一笑，慢声道：“在日昇这么久，掌握到什么证据没有？不要告诉我你当初选择日昇，就只是因为前途问题。”
“那天晚上，你问我为什么选择日昇，就是因为……你在怀疑我一直在暗中调查么？”萧若尘的面色微微一变，几丝令人看不透的黯然，悄悄在那双一向温和的眼中驻足。
“那时我也只是对逢君的身份有些起疑，这方面，倒还真没有想过。”庄明月平静道：“而且，那是我一直在想着逢君编写的那个隐藏任务，跑到日昇公司，也多数是因为这个……现在我心中明白了几乎一切真相，反而更加关心……这几年的恩怨，能否在我手中挽回一二。”
数年恩怨，几代仇恨，能够和解的钥匙，便只有她。
对于这些事物，庄明月心中清明如镜。
她抬起头，静静望向萧若尘眼底，满意地看见对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惊讶与赞赏。
“逢君已经进入游戏无法出来，唯一能够结束这一切的人，便只有我。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像信任逢君一样信任我……你知道，我无法丢下逢君不管。”
最后的一句话，总算动摇了萧若尘眼中最后的一丝抗拒。
“其实我从来都是相信你的，相信你能够将这些做得很好。我在犹豫的原因……包括逢君不想让你得知事实的原因，只不过是不希望你承受太多而已。不过既然你坚持如此，我当然也没什么阻止你的余地。”
“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逢君的灵魂被困在游戏中……也就是你们俗称的人工智能。他的大脑被禁锢在游戏最终的一个隐藏任务里，只有完成了这个任务，逢君的灵魂才能真正的得到解脱，说得简单点，就是他在那个时候才能真正死掉吧……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不愿让你知道，在他眼中你是如此重要……他在乎你胜过这世间的一切。”萧若尘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庄明月的反映，却见庄明月只是微微挑眉，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与哀恸，紧接着，再无其余表情。
“从第一个服务器，辗转到如今最新的回风落雪，不能活，不能死……这就是逢君的现状。以前他曾经和我说过，死亡于他，是一个异常值得期盼的前途，只不过那时你还没有进入这游戏。”
“见到你之后，他忽然不想死去，只不过……唉，那任务终究会有人接到，有人完成。任务完成之时，便是逢君的灵魂离开游戏之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