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尘似乎有些惊讶于她的问话，只是有些欲言又止的蠕动一下嘴唇，却依旧是半晌都不曾回答。
良久，他淡淡一笑，轻声道：“没有，我没玩过。我太了解这游戏了，即便是我想玩，我们的董事长也不能让我玩啊！”
庄明月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逝的那个神情——那是混合了犹疑，伤感与苦痛的，一丝极端复杂的苦笑。
——他在说谎，可是，她与他的交情毕竟不甚深，他不想说，她自然没什么追问的余地。
“不过……我对你说的那个世界背景，倒是挺有兴趣。”停顿片刻，萧若尘忽然浅浅一笑，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温柔。
庄明月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好了，我最新研究出的东西就这些。这一次叫你来，也只是为了和你解释一下任务的事情。我送你回去吧，明天早上有课吗？”萧若尘想了想，将电脑收进公文包。
“嗯，明天早上有一节。”庄明月点了点头，顺从的回答道。
“好吧，你在这里稍微等等，我去把电脑收起来，很快就来找你。”萧若尘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简短的吩咐她几句便匆匆夹着公文包走出会议室。
很快，会议室中便又剩了庄明月一个人。
四下走走看看，在这无窗的会议室里，庄明月颇觉无聊，便只能恹恹的趴在桌子上。
不多时，门被人推开。她还以为是萧若尘回来了，连忙撑起身子回头看去。
刚想叫出萧若尘的名字，她便被来人惊住片刻，并下意识的收了声。
进入会议室的青年面色有些病弱苍白，穿了一身中规中矩的浅灰色西装，头发打理得丝毫不乱。英俊面庞上，却偏偏带着一点冷漠神色。双眸略带些水蓝色，尤其是在他轻轻抬起头的时候，那双眸子便像磁石一般，引得庄明月下意识地将他周身看了个遍。
他坐在一张电动轮椅上。那轮椅设计的极为精巧，能够让他毫不费力的开门与爬台阶。只不过……这也无法掩饰那个显而易见的残酷事实，那就是——眼前这个气质高贵的青年，是个无法行走的残疾人。
“你是谁？”青年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只是看紧了有些无所适从的庄明月，讶然发问。
“我叫庄明月，我是被这公司的科技部主管萧若尘请到这里来的，他有话要问。我不知道这会打扰到你，十分抱歉。”庄明月心中明白这号人物不好惹，便连忙自己先赔个不是。
“哦，没关系。”轮椅青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紧接着，便来了一句自我介绍：“我叫周漓，平时经常帮忙科技部编写代码，不过我并不是正式在这里工作。”
庄明月点了点头，微笑道：“哦，那幸会了。贵公司的游戏，我一直很喜欢。”诚然，这只是一句恭维话，其实她以前还是喜欢晓月听风公司的游戏更多些。
周漓似乎是对她颇有兴趣，下意识地抚着下颌，微笑发问：“那么，你就是《乾坤》那游戏的玩家了？”
“嗯。”庄明月轻轻点头。
“被那家伙请到公司的玩家并不多，你是其中之一。”周漓一边说着话，一边操纵着轮椅，费劲的想给自己接杯水。庄明月愣了愣，下意识的扯了一个杯子，帮他接满水递过去。
“其实我自己能行。”周漓的面色变了一变，似乎是被戳到了什么痛处：“我不用别人帮助。”
庄明月对眼前的男人又多了一份理解——他的自尊心极强，虽说表面看去礼貌谦和，心里却不一定倔成什么样子。
所以，她没有再开口，只是默默往后站了一些。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都接过了庄明月手中的水杯。
周漓并不是多话的人，说完了这一句，便再不曾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旋开会议室另一角落的一个小保险箱，拿出一只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摇着轮椅走出房间。临走时，好歹还没有忘记向庄明月说一声再见。
会议室中再度空了下来。庄明月又等了一小会儿，萧若尘便处理好手头的事情，将她带到自己车上。庄明月认出那是一款最新的奥迪A12原子能驱动车，可在陆地与空中两处行进。车身保养得很是不错，想必是与主人心细如发的性格有关。
同样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庄明月绑好安全带，闻着车内那股淡淡的草木香气——萧若尘不知喷了什么香水这种浅浅的味道刚好戳中了她的喜好，淡雅而清香。
踩下油门，车子在地磁的作用下缓缓升起，飞向空中的高速公路管道。
庄明月侧头看看，却只见萧若尘专注操控方向盘的侧脸。他长得与萧墨有八分相似。不过，和平时人缘不错的萧墨不同，萧若尘明显寡言了许多。大约是年龄的关系，他给她的感觉如水般柔和。
“那个……”偷眼打量了一会儿，庄明月忍不住小声问道：“请问，你是怎么想到来日昇工作的呢？我的专业也是电子工程，但是……当初选择这个专业有一半是因为赌气，如今，很困惑自己毕业后应该去哪里。”
“哦，我选择日昇，纯粹是因为一个朋友。我在两年前毕业，母校也是你的学校，A大。那时候我和日昇的总裁还算熟识，对方也同意了接受我。”萧若尘依旧在认真的看着前方，灵活操控方向盘，只是状似不经意的回答她一句。
“还有，指点江山的事情，我已经找到了那处系统Bug，并改正。我正在全力追查指点江山的真实身份，如果他真的严重危害了游戏平衡，我们会立即将他的ID删掉。”
庄明月默默垂下头去，回忆一遍指点江山所做的事情——杀戮，逆天装备，将不少人逼得从头练号，确实不是什么好做法。可是……她与逢君练级的时候也无数次看到指点江山单独一人扛着一大堆怪拼命砍着，一砍就是十几个小时却从未喊过枯燥。
其实，他也是靠自己的能力和努力才得到今天的位置。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其他人会不会满意还是一个未知数。我相信这游戏中对指点江山不满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天怒人怨……作为游戏公司，怎么也该给被逼出去的玩家一点说法。”沉默了一会儿，庄明月忽然发现这个问题她无法正面回答。
“这点事情我还是知道的……至于指点江山用来隐藏灵魂代码的那个系统Bug，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再有人利用它做出危害游戏的事情。”萧若尘笑了笑，依旧没有看她，只是语音平静的柔声说道。
“哦，对了，今天我在会议室里看到一个叫周漓的……唔，年纪差不多和你一样大，给人的感觉有点冷……”回忆起那个坐着轮椅，眼神淡漠的青年，庄明月忍不住便开口询问。
“原来你见过周漓了？”萧若尘笑了笑。并不以此为意：“周漓是我大学的同学，也是我们公司董事长周彦的独生儿子。我当初会选择日昇，多半是因为他。你别看他身体有残疾，他在学校的时候可是个编程天才……除了那个人之外，我们一届可以称为天才的人大约只有他了吧。”
“那个人……哪个？”庄明月皱了皱眉头。
“喔，没什么。”萧若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眉间闪过一丝浅浅的疲惫。
庄明月将头靠在车窗上，无奈的叹息一声——这个世界果真虚假，所有人说话都只说半句，纯粹是在吊她的胃口。
管他周漓周彦，于她大约都只是个路人甲路人乙，多想无益。
下一刻，汽车缓缓落地，A大气派的校门亦展现在庄明月眼前。
跳下汽车，庄明月回头向萧若尘道了声晚安，便转身离去。
走了十来步，庄明月忍不住回头看看，却见青年只是默默靠着汽车，目视她离去。见她回头，唇角悄然弯起一丝笑意。
庄明月心中猛地一撞，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让她猛地转过头去，赌气般的走出五十来米，却还是按捺不住，再一次回过头去。
他依旧在原本的地方，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只是垂了头，并不曾看她，却只是默默的凝视着脚下的一小块地面，满腹心事的模样。
微微咬牙，庄明月深呼吸一下，还是没有走回去。
又走了几十米光景，进了校门。她再回头看，那一人一车早已消失，只留下漆黑的夜色，森寒的树影。
庄明月想了想，没有进校门，而是绕道去了一次幽灵森林。
森林中的案件发生在三年前，她家中的巨大变故同样发生在三年前……她一直觉得三年前的案子会与她的过往有关，这也是她当初会选择A大的部分原因。
然而，今日森林中却停了一辆磁悬浮迷你车，马达声音恰好掩盖住她的脚步声。
庄明月没有继续向前，因为她已经看到了车灯照亮的那一小块空间。密密层层的森林之中，苔影斑驳。坐着轮椅的青年，消瘦背影沐浴在刺目的白光下，看上去愈加的单薄。
她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她在日昇公司刚刚见过的周漓。只不过，他此时正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只能从他略微抽动的双肩判断出，他有可能哭了。
“我一直以为你没有死……是啊，如果你没死，我便不可能当上这年级第一，我便不可能……有机会接触‘拟心’程序。”
“在这世界上，最了解‘拟心’的人，应该是你啊！”
……
看上去，周漓似乎经常来到这幽灵森林。
庄明月藏在一棵大树后，默默听着他的自言自语。
——虽说他说的是什么，她压根就听不懂。
只是没想到那个三年前在树林中死去的少年，竟然会和周家大少爷扯上关系。而且……由周漓在三年后依旧对那人如此怀念的情形看来，他们的交情必然不浅。只是没想到周漓，萧若尘与这位神秘少年，当年竟都在同一届同一班——很好，这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难道说……是恩怨情仇的剧本？
庄明月皱了皱眉——原本就打算将这件事情调查清楚的，那么，倒还不如……
“嗨！”她大着胆子走上前去，主动向周漓笑了一笑。
明显没预见到这座森林里会有人来，周漓怔了一怔，转过头来，看到的却是少女唇角那一丝平和的微笑。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扰你的。”庄明月小声嘀咕一句，尽力做出一副偶遇的态势。
周漓摇了摇头，并未答话，只是又一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许久，他淡淡丢给她一句：“天色很晚了，你还不休息吗？”
这便是很明显的逐客令了，庄明月刚刚开始计算案件便撞了个南墙，心中亦是颇为无奈，想一想这周漓也确实不是好相与的人，便只能默默背了包，转身离去。
“等一等！”没想到刚走了几步，身后人便陡然出声将她叫住：“你说你是A大的……你在哪个系？”
“电子工程。”庄明月回过头去，淡淡答道。
“哦，女孩子学这专业，倒也真是少见。”周漓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同样的话已经有无数人说过了，庄明月也不觉得稀奇，只是回头笑笑：“我倒是觉得这专业不错，至少我个人很喜欢。”
至于她这个酷爱文史的家伙，当初是如何费尽全力考上以理工科见长，名声遍全国的A大，其中的种种波折，自是不能为外人道了。
实际上，早在三年前，她便学会了如何昧着自己的良心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