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静静地修养了几天,夫子对女儿变得更加关心,但是背地里仍忍不住叹息,埋怨着苍天。他始终没有再问出口,那孩子到底是谁的?婉儿的性子他了解,之前是他太激动了,婉儿该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想说的她怎么都不会开口。
夜凉如水,朦胧的烛光映出淡淡的晕辉,绿窗人静,婉儿忙碌着手中的针线。爹爹态度的转变,她完全体会得到,但是爹爹的担心她也清楚感受得出来。只是,目前,她不能说。那个远在京城的男人,她有一丝哀怨,却有更多的期盼。她知道一旦说出孩子的爹是他,宁儿、爹爹或是其他人一定会因此想办法找他来杭州,但是这不是婉儿所希望的,她希望的是,朱宣能真正地为了自己而来……
女人的心思有时候就是这么难懂,不是吗?
思与君别后,几见芙蓉花?盈盈隔秋水,若在天之涯。欲走不得去,茫茫是雾烟。处处多芳草,何需蝶恋花?世间万事,情为何物?实难言清。婉儿垂首,一针一线地缝制着小衣服,小褂子,眼前浮现的是朱宣高大的身影,她心思复杂难欲,而外面的风言风语都暂时被屏除在思绪之外。
而天天亲自出门买菜的夫子就无法轻易挣脱谣言的困扰了,,那几个平时天天做生意的小版甚至都不愿意卖东西给他了。
这天,上街遭到一些熟人的白眼之后,夫子无法挺直自己的腰杆走路,背后的指点都在说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教女无方,李晓婉不但败坏家门,而且败乡坏俗,是西湖人的耻辱。那曾经被喻为“杭州才女”的赞美似乎一夜之间全部被抹除了。
传言漫天飞,夫子微驮着背,身形萧条而孤独。
书院门口,一群妇人顶着寒风站在那似乎等待已久,一看夫子颓然的身影一出现,立刻蜂涌而上,随即七嘴八舌地说了开来。
“我说李夫子,婉儿的事我们原本还不相信,现在整个杭州城谁不知道……”妇人甲较为惋惜地说道。
“夫子,我要听你亲口说,婉儿是不是真的干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妇人乙的语气有点咄咄逼人。
“哎呀,我说金桂嫂,婉儿姑娘我们都比较熟悉了,你还能听信外面的谣言么?”妇人丙说得还算理智柔和。
“我们先也不相信啊,可是现在大家都这么说,我们当然要来问问夫子啊!”
“如果是真的,夫子连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我们怎么能放心把孩子交给书院呢!”
“对啊对啊!”
嘈杂纷乱的声音一字一句传入李夫子耳中,他布满青筋的手微微颤抖,这一张张脸都是曾经那么信任自己的邻居街坊吗?他无言以对。
“夫子,看你这样子应该传言是真的了?”一群妇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神情抑郁的李夫子,终于下了结论。
“各位街坊大婶,还是请回吧!”
闻到外面不同寻常的喧闹声,婉儿在厢房里皱起了眉头,书院出什么事了吗?还是秦源那家伙又来惹事了?她心中涌过一种强烈的恐惧,当她镇静下来马上发现嘈杂声中以女声居多,其间似乎夹杂了爹爹的声音。
婉儿悄悄走出房间,远远透过书院的大门,就见平时并不陌生的大婶正聚在门口,围着爹爹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爹爹的背对着自己,看不清表情,但似乎很无奈。
她一惊,立刻想到了原因。
“哎呀,夫子,我看你还是让你女儿离开书院算了。”
“对啊,再怎么说这里也是书院啊,她做了那样的事,让我们怎么敢把孩子放到这儿来啊……”
“夫子,不是我们为难你们,实在是……我们都没有想到婉儿会做出这样的事……”
夫子气愤地甩开衣袖,将那几个妇人推开,瞪着灰色的眼珠子道:“你们都给我走,不要再这说了!我相信婉儿,她没有错!!”
“事到如今,我说李夫子你怎么还这样说话呢!”
“是啊,我决定明天不让我家孩子来这了……”
李夫子奋力冲开几个长舌的女人,挤进门内,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大门合上,一群封建顽固的女人终于被排在门外。
“唉!”夫子垂下眼,重重地叹息,脸上的皱纹似乎更加更深了。
“婉儿……”当他抬起头,发现女儿脸色发白,正站在院子的对面,想必刚刚的一切她都听见了,“婉儿,刚刚她们说的话你都别当真……”
婉儿眼中早已聚满了泪光,对爹的愧疚让她痛彻心扉。
“爹,是婉儿对不起你!”
“孩子,事已至此,我们还说这些干什么!好好注意身子……唉!”越来越深沉的叹息,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凌水山庄。
还有几天要过大年,凌水山庄屋里屋外张灯结彩,但是因为杏儿的失踪,庄中上下总是平添了一份悲凉的气氛。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哦。”宁儿念道。
“郡主该是要在凌水山庄过年了。”丫鬟小绿说道。
“恩。”不知不觉时间已过这么久了,大哥说好要来杭州亲自接她,现在除了一封信说忙,过了年还能来,其他便没有消息了,呼,还真有点想念哥哥呢。不过,幸好凌水山庄的人都很好,虽然天天跟凌斐那家伙吵嘴,不过习惯了倒无所谓了。
“郡主想家了吗?”
“还好啦,在这里,你们就像亲人一样啊!比宣王府可热闹多了,呵呵……”
小绿闻言有点受宠若惊,郡主还当自己是亲人呢,可是转念一想,道:“等宣王爷来了,郡主你终究是要回京城的啊!”
“那当然啊,怎么,你舍不得我了?那你以后跟我回王府了,呵呵。”这话是逗逗小绿,可是想到遥远的北京城,宁儿自己心中也涌起了淡淡的不舍。她蹙起两道秀眉,也许还没有机会好好地跟展哥哥相处吧,总觉得有点遗憾,一直没机会去见他哦!
“还是不要了,我在江南住习惯了,去北方才不适应呢。”小绿连忙摆手道。
“呵呵,对啊,这个时候北京应该是大雪覆盖,冷得紧呢!我来这一个月了,都没见杭州下过大雪呢!”宁儿道。
“听夫人说,在我们回杭州时,杭州就正好下了场大雪,地面足足有两尺来深的雪呢。可能是老天爷特别喜欢郡主,怕你来了之后,下大雪郡主不方便出去玩吧。呵呵。”小绿笑道。
“也不知道婉儿姐姐怎么样了。”宁儿低头轻喃。
“什么?”小绿没听清楚。
“呵,没什么。”宁儿心中却在牵挂着。
而凌水山庄的另一个院落,两名体态修长的男子正神情严肃地在说着一件事。
“姐夫,你怎么看?”温醇而有磁性的嗓音是凌斐。
“婉儿的孩子是谁,我想你也能猜到的吧!还问我!”封天炀声音冷淡而有一丝潇凉,自杏儿失踪后他就一直是这样。
“可是有人怀疑孩子的爹是……是另有其人喔!”凌斐故意顿了顿。
封天炀淡淡地撇了他一眼,抬起下巴挂着一丝冷笑道:“怀疑我?”
“厄……姐夫不介意吗?”
“如果连你也怀疑我就介意!”
肯定的语气让凌斐脊背发凉,看样子在姐夫面前还是老实点比较好,他冷眉冷眼的实在有些吓人,杏儿又不在,千万不能得罪喔。
“嘿,我哪敢怀疑姐夫,京城之行婉儿和王爷的事我可是看得真切啊!”凌斐连忙表明想法。
“知道还这么多废话,还不好好保护婉儿!近来城里的谣言你可都听到了?”封天炀外表冷漠,对朋友却是关心得很。他跟婉儿认识多年自是非常了解,婉儿跟杏儿情同姐妹,王爷又跟自己情同兄弟,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思考,保护婉儿都是义不容辞的事。
不过,封天炀把这个重任交给了凌斐。
凌斐狭长的眸子闪过惊讶,姐夫竟然让自己保护婉儿?“姐夫,连你也听到了关于婉儿的传言?”
封天炀沉默地点点头,眸子里尽是阴冷,那样一个弱女子在这个非常时期,竟然还有人如此故意引起轰动,分明是不怀好心。
“放心吧,姐夫,婉儿的事我会去做的。我要敢坐视不管,宁儿那丫头可能要骂我是冷血,没良心了!”那丫头可是天天在他耳边念叨,为了自己的耳朵少受罪,加上自己天生的侠义心肠,婉儿的事他凌斐管到底了。
“好!”封天炀说完这个字,转身离去,虽然凌斐平时吊儿锒铛,但是正事时,他相信他。
凌斐望着姐夫离去的身影,自言自语道:“这难道代表姐夫信任我么?”他摸摸自己挺直的鼻梁,还好没有把婉儿那日的遭遇说出来,不过,关于这变本加厉的谣言,除了秦源是始作俑者,凌斐不做第二想法。
秦源?呵,敢情那日的惩罚还不够重?他凌大少爷说的话都没听进去?那就等着瞧好了。凌斐深邃的眸子变得更加幽暗,脸上扬着若有若无的冷笑。
一早。
“喂,等等,凌斐,今天你还要去布庄吗?”宁儿急急叫住正欲出门的凌斐。再过一日就过年了,前段日子生意好得不得了,大家都买新布料赶制新衣裳迎新年,现在大家衣裳早该做好了,布庄的工人已经放假了啊!
“怎么,你要跟去?”凌斐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最近天天跟着凌斐,似乎养成了习惯,不过今天宁儿只是想问问他有时间一起去看婉儿姐姐,那日看过姐姐之后,她一直挂念地紧,即使是想见展哥哥的念头也被暂时摆在一边。
“我是想问你,有没有时间一起去看婉儿姐姐?”
“喔……好啊,我正好要去!”凌斐答道,就想秦源那小子多逍遥半天吧。
“你正好要去?”宁儿吼道,“那你竟然不叫上我?”
“现在不是一起了吗?”凌斐玩味地咧开笑容,这丫头什么时候能斯文点,不过这样子,看久了也勉强称得上可爱吧。
“哼,还好我问得及时。走吧!”宁儿气呼呼地大步走在前面。
刚走近书院,就见书院的门“吱嘎”一声正好打开,随即李夫子落魄的身形出现了。
“夫子这么早就要出去?”宁儿惊讶道。
凌斐则神情正经,语气严肃地道:“我看夫子神色不对!”
果然,李夫子神情憔悴,双目有点发呆,一看到面前的两人,目光闪过一线希望的光芒,他紧紧地抓住凌斐的手道:“凌少爷……”后面的话语全哽咽在喉咙里,他已经是个老人,他似乎经不起更大的打击了。
“夫子,有什么事进去慢慢说。”宁儿也连忙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子,三人一同走进书院,高大的木门又被轻轻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