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夫子思前想后,终于打破了沉默。
“婉儿,告诉爹,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
“事到如今,你还要再隐瞒爹爹么?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跟爹说,有爹在,就绝对不让人欺负你。”夫子目光炯炯,即使是揭女儿的伤疤,今天也一定得问个清楚不可。
“爹……”婉儿早已泪流满面。
“婉儿,你说,是谁欺负了你?爹找他去!”
“不,爹,没有人欺负女儿……”婉儿转过身,拭着泪水。
“你说什么……”李夫子大为震撼,脸色阴郁到极点。他想过很多可能,自婉儿回杭州后一直表现反常,直到看过大夫后,他才意识到女儿可能在外面被人给欺负了。可是,婉儿说什么来着?他没有听错吧?她说没有人欺负她?
这代表什么?
那就是说婉儿是心甘情愿的?
不!他绝对不能接受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女儿会堕落至此!夫子摇摇头,以从未有过的严厉逼问道:“说,是孩子是谁的?是谁欺负了你?”
“爹……没有人……没有人……都是婉儿自己不好……”爹打小疼爱自己,但婉儿也知道,向来保守的爹爹绝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她无法欺骗自己的爹爹。泪眼朦胧中,似乎看到了王爷那伟岸的身影,她一直在等着他啊!没想到,她竟然会有了身孕。
“婉儿,告诉爹,这不是真的?一定是有人逼迫你,威胁你的,对不对?告诉爹!”夫子弯下身子,问得急切。
婉儿无言地摇摇头。
苍老的身躯再次摇晃了一下,灰黑的眼珠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女儿,仿佛不认识一样,半晌他哆嗦着嘴唇道:“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的婉儿会做出这种事!”
“爹……是女儿对不起你,是女儿的错……”婉儿扑上前,跪着抱住爹爹的腿,“是女儿的错。”
“打掉他!”夫子突然低下头,道,“打掉那个孩子!”
抱着他双腿的小手一松,婉儿抬起泪痕斑斑的小脸,不敢相信爹爹说了什么,她双手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摇摇头,道;“对不起,爹!”
“婉儿,听爹的话,打掉他!”
“不,爹……不要再说了,我做不到。”
阼日知道自己有了朱宣的骨肉,强烈的震撼过后是无法形容的惊喜,将自己献给最爱的男人她不后悔,而孕育那个男人的子嗣即使面临多大的苦难,她也会坚持到底。
“好!那你告诉爹,孩子的爹到底是谁?是谁值得你如此为他受累?”夫子忍住对女儿的爱怜,继续问道。
“爹,你就别问了,女儿求你了……我只要平安地将孩子生下来。”
“是封天炀吗?”很有可能,“我去找他算帐!”
“不……爹!不是他,不是他啊!”
“那是谁?”夫子对女儿从未如此失望过,“你不说是不是?”
婉儿呆跪在冰冷的地上,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突然一阵恶心又涌上心头,她立即用手捂住“恶……”
“唉,将来后悔了,你别怪爹爹!”夫子重重地一甩衣袖,走出门去。
夫子很失望,很生气,连日来都没怎么理会女儿,他还无法冲破自己的思想,也无法狠心将破坏门风的女儿赶出家门。婉儿每日呆在屋里,理清杂乱的思绪,怀着更多的期盼开始缝制婴儿的衣裳。
这天太阳露出了久违的笑脸,驱着冬日里逼人的寒气。
婉儿努力让自己平稳抑郁的心情,腹中的孩子给了她新的希望。即使——即使那个男人不能如约而来,她也有了上天赐给她的最宝贵的礼物。李晓婉,这样一个情深意重,坚强而执着的女子,选择了,她便不会后悔。
婉儿走到院子里晒太阳。
一侧头,发现院子的小门后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然后再另外一个。呵,她笑了,这不是爹爹的学生么?已经放假了,他们来这干吗?
两个七八岁的孩子你推我,我推你,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我看不像啊!”
“婉儿姐姐比以前还要漂亮了呢!”
“是不是我娘骗我的?”
两个孩子嘀嘀咕咕,就是不肯进门。
婉儿轻轻一扬手,招呼他们,终于他们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去。
“你们俩怎么会在这呢?”
“我们来看婉儿姐姐的。”一个高一点的孩子答道。
“你们来看我?不是看夫子啊?”
“恩,我们真的来看婉儿姐姐的。”高个子男孩点点头肯定道。
另一个孩子盯了婉儿半晌,然后疑惑地说道:“婉儿姐姐,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婉儿摸摸他可爱的小脑袋,微笑道:“当然可以,什么事?”
“我娘说,你还没出嫁就有了宝宝,可是我不懂……”话还没说完,就被高个子男孩瞪住。
“让你别问,你还问。”
“我……”
婉儿闻言,笑容悄悄敛去,面对这样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她不知如何启齿。
“婉儿姐姐,你别生气,是我娘说的。”
“我娘是从大夫那听来的……还让我们以后不要在这个书院念书了……”
“可是李夫子和婉儿姐姐都这么好……”
“我不明白,为什么婉儿姐姐有了宝宝,我们就不能在这念书了呢?”
“是啊,我还是很喜欢婉儿姐姐的。”
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婉儿如同一尊木雕定在那,看着两个孩子一开一合的小嘴,脑袋突然变得晕沉起来。她以为只要自己不怕苦,只要自己不出门,就什么都不怕,没想到连书院里几岁的孩子都已经知道了。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似乎失去了暖意,她觉得浑身冰凉。
两个孩子看晓婉神色不对,心底有点害怕起来,高个子男孩连忙道:“婉儿姐姐,我娘一会要找我了,我先走了。”
“那我也走了,婉儿姐姐再见!”
婉儿僵硬地坐在那,仿佛忘记了一切,手脚的冰凉让她似乎连意识也慢慢停止了。良久,她缓缓抚上自己的小腹,泪水渐渐迷朦。孩子,光有坚持还不够,娘应该变得更坚强点,对不?她发白的唇角微微浮现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太阳洒在万丈光芒,照在这个刚成为母亲的女子身上。在这一刻,婉儿真切地有了要做母亲的感觉,也燃起了保护腹中胎儿的愿望。在这个世界,她知道她要面临的是什么,可是,她感觉到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在自己的身体里孕育,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让自己变得更坚强。
婉儿望向书房的窗户,心中第无数次默念道:爹爹,女儿对不起了!
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书院里的女子心凉如水,然而,谣言如雪花一般漫天飞舞,更大的冲击在当天傍晚来临。
“哈哈,婉儿姑娘,久违了,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啊!”伴随着狂肆的笑声,一个锦衣公子公子走进书院的大厅,身后跟着两名随从。
婉儿站起身来,不明所以地望着来人。
李夫子闻声从后堂走出,最近父女俩关系较之以前显得疏离,但是有陌生的声音闯入,他立即走出来。
“啊,夫子,晚生这厢有礼了。”锦衣公子拱手作揖。
“秦公子……?”李夫子这次看清楚来人。
秦源,杭州富甲一方的秦员外府中独子,秦员外为人厚道,而这个秦源却仗着家中的资本,平时瞒着父亲在外面干一些欺负良民的勾当。他对晓婉的美色与才气倾慕已久,几次派人上门提亲,均被李夫子婉言拒绝,没想到今日又突然招摇到此。
李夫子皱起眉头,隐约感觉到来者不善。
婉儿则睁着眼睛,一言不发,她只见过秦源一次,自然印象不怎么样。
“呵呵,夫子啊,此次晚生是专程向婉儿姑娘来提亲的。”秦源笑得阴沉。
“多谢秦公子抬爱小女。只是公子亲自上门提亲,未有媒妁之人,未免不合礼数!”李夫子哼道。
“夫子,晚生亲自来提亲,正是表明诚意啊,何况之前晚生有请媒婆来提亲,夫子不是拒绝了吗?”秦源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口气变得阴狠,“婉儿姑娘,你说是不是?”
“秦公子的厚爱,小女子担当不起。”婉儿冷冷地回绝。
“秦公子还是请回吧,小女实在没那个荣幸。”李夫子想快点打发掉眼前的麻烦。
见李家父女态度都如此坚决,秦源再也按萘不住暴躁的性子,他目露凶光逼近李夫子道:“夫子,晚生的诚意可是摆在这了,婉儿姑娘再推辞,晚生只能……嘿嘿!”
“你想做什么?”婉儿大声道。
“婉儿姑娘,大家都是斯文人,本公子也不想搞得难堪。我们秦家哪点配不上你们!”
“是小女子高攀不上公子,公子请回。”婉儿打开大门,指着门外。身体的不适让她不想再跟这几个无赖纠缠下去。
“秦公子请回。”李夫子自然护住爱女。
“哼!李晓婉,算我秦源看得起你,杭州谁不知道你现在是未婚先孕,我不嫌弃你,你应该庆幸自己积得福够……”秦源脸色一变,露出本性。
婉儿咬着下唇,虚弱地扶住大门,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住嘴!”李夫子大声吼道。
“啧啧,怎么?敢做还不敢当啊!我敬重你是教书的夫子,但没想到夫子你竟能教出这样的好女儿,呵呵。”
“你……你给我出去。”李夫子再也顾不上斯文礼仪,被秦源这样一当面嘲讽,他觉得羞愧极了。
“本公子当然回出去,不过今儿个,本公子是特地来向李姑娘提亲的。”秦源邪恶地笑了笑,道,“我劝你们最好是好好考虑一下。”
不知从哪涌上来一股劲,婉儿上前奋力一推,将秦源推向门外。秦源一个不注意,一脚拌在门槛,差点踉跄在地。
“少爷!”两个随从连忙走出门外,扶住他们的主子。
“好你个李晓婉……”秦源回过头,一挥衣袖狠狠地蹬着她,“你竟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本少爷不客气了。来人!”
“在!”
“给我上!”
于是两个孔武有力的随从左右一边一个,拉扯着婉儿柔弱的身躯。
“你们看什么,这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做什么!”李夫子怒气上扬,上前拖住一人,边用力边大声道,“放开我女儿……放开!”
“老东西,滚开!”秦源得意地看着自己的随从将夫子推倒在地。
“爹!……爹……”婉儿见爹爹倒地,着急地喊着。她扭动着身躯,试图摆开那两个恶人的箍制,无奈力气薄弱,怎么都无法挣开半分。
李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次上前扯住其中一壮汉,却再次被他大力一挥给推开。
“爹……”婉儿挣扎中眼泪开始控制不住地弥漫了眼眶,“放开我!放开我!”
“放开她!”秦源命令道。
婉儿一得到自由,立刻奔向爹爹,泪水滚滚而落。
“好感人的场面啊!”秦源拍手笑道,“我看婉儿姑娘是聪明人,还是跟我回府吧,夫子都这么大年纪了,又何必让他受这种委屈呢!再说——除了本少爷,天底下还有谁如此胸襟,愿意娶一个有了野种的人呢。”
婉儿闻言起身,定定地走到秦源面前,一字一句地道:“你别做梦了,我死也不会跟你走!”
“你……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本少爷没有必要怜香惜玉。来人,直接把这娘们带回去。”秦源转过身,大步走到街外。
“婉儿……”
“爹……”
身后是一片呼喊声。街上很冷清,书院本就坐落在僻静之处,这种恶霸的行经竟无人能见。
“婉儿……”夫子奋力追上前,却被卤莽大汉推倒在地,他爬起来追了出去,无奈人老力薄,几次拼搏之后,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女被恶人拖走。
“我的婉儿……”夫子坐在地上,老泪纵横,“来人啦!谁来救救我的女儿啊!”
无奈,回答他的只是落日的余辉与清冷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