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煤球在炉子里飘着蓝色的火苗,火苗摇曳得满屋子一派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煤气味。白炽灯发着昏黄的光,把满屋里的新家具照得一片辉煌。包完了喜饺子的六个姐妹洗过手,围在煤球炉前烤手。结婚来得如此之快,让灵巧有点猝不及防,明天她就要出嫁了,在这做姑娘的最后一个晚上,村里平素跟她玩得好的姐妹们都会来看看,说说话,看看嫁妆,也算道个别。农村姑娘,结了婚就要围着丈夫转圈,活动的舞台也将搬到婆家,而原来的家被称作娘家,回到娘家也就成了客。
吃过晚饭,姐妹们陆陆续续来了,又陆陆续续走了。冬天的夜很漫长,九点已是深夜。只剩下的六个包饺子的姐妹,用六双手包出了九十九个如出一手的饺子,鸡蛋粉条馅的素饺子像队列一样整齐地码在案板上,每一个都小巧玲珑,晶莹剔透,如一钩弯弯的新月。明天,它们将被装在方方的喜盒里,一起与灵巧被送到婆家,然后被灵巧跟公公婆婆和女婿一起吃掉。
灵巧,你记住给你婆婆说,千万不能把饺子煮熟。灵巧的堂姐灵燕像教授一样嘱咐灵巧。
为啥不煮熟?生的咋吃呀?灵巧有点不解。
图吉利呗,下饺子的婶婶大娘会问你,生不生?你得说生,可不能说不生。灵燕耐心给灵巧讲解。
这生怎么就是吉利了?灵巧一头雾水。
就是呀,说生咋就是吉利呢?姐妹们齐声问。
非得说透,生就是生孩子,结了婚谁不盼着早生贵子。灵燕像一个老师对一群笨学生讲课。
嗨,你是怎么知道的?怕是等不及结婚了吧?叫瑞红的姐妹直逼灵燕。
灵燕显得哭笑不得,大家一阵哄笑。
咱喝点酒吧,灵巧说,她很快在饭桌上摆放了几样菜,一只烧鸡,一包牛肉,一盘白菜心拌粉条,一盘油炸花生米,又拿出两瓶白酒。
灵巧你还恁客套,不喝了,你明天是大事。瑞红说。
喝吧,今天不喝以后说不准咱姐妹就永远喝不成了。灵巧说。她很麻利地打开酒瓶,右手拿酒瓶,左手拿碗,两个手往一起一凑,瓶里的酒咕咚咕咚就倒在碗里。我先喝,灵巧话音一落,左手把酒碗向上一送,脖子一仰,咕咚一声,碗里的酒就进了灵巧的肚里。
燕姐,喝。灵巧的两手又往一起一凑,碗里又有了很多酒,她把酒瓶放桌上,双手端碗送到灵燕面前。
巧儿,我从来没喝过酒,这酒苦吗?灵燕犹犹豫豫接过酒,很为难。
姐,不苦,酒喝着有点小辣,喝过特别痛快,不信你试试。灵巧喝过酒的脸开始泛红,说话也不再那么矜持。
灵燕也学着灵巧的样子,一只手端碗,举手,送碗,仰脖子,咕咚一声,酒就进肚里了。接下来的反应,灵燕要比灵巧强烈很多,她弯着腰,剧烈地咳嗽,脸被呛得通红,好一阵才平静下来,说这酒有点呛嗓子。
你喝得太急了燕姐。灵巧接下来一个一个倒,谁都喝得很痛快,没有人打别。大家都知道,灵巧心里苦,这婚结得有点窝囊,无论如何都要陪着她痛快喝一回。
眼看着灵巧喝白酒像喝凉水一样顺畅,姐妹们有点担心。明天她要做新娘,喝醉酒可不行。大家把眼光都投向灵燕,灵燕也无可奈何,她只好跑到外边把灵巧娘叫来。
娘,你咋回来了?我不是给你说不到十二点别回来吗?你说话不算话。灵巧说话已经有了几分醉态。
这妮子,咋恁不懂事,明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咋能喝醉?别喝了别喝了,早点睡,明天够你招架的。灵巧娘要夺灵巧手里的酒瓶,灵巧手一扬,躲开了娘伸过来的手,说,娘,我说过,今天你就让我放开玩一回。
不中,你说你玩,咋玩都中,谁知道你喝酒啊。谁家姑娘家结婚头天晚上喝醉呀?一场大喜,你就别惹事了。灵巧娘站在她身边,一直想夺回酒瓶子,灵巧拿着酒瓶子晃来晃去,有几次由于灵巧用力过猛,酒冲出了瓶子,满屋子就飘荡着酒的气味。
大喜?一场大喜?啥一场大喜?我嫁给一个强奸犯也算一场大喜?娘,你说,我这能叫一场大喜?我看是一场大悲。灵巧显然喝醉了,她趁娘没注意倒了些酒,一仰脖子又喝完了。然后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灵巧娘有点不知所措,她带着哭腔说,都怨那个鳖孙山羊,他个遭天杀的祸害,枪毙他一万次都不亏。
灵巧娘与几个姐妹把喝醉的灵巧弄到她自己的小屋里,折腾了好大一阵,才让她在床上睡稳,大家这才散去。
灵巧醒过来,已经是凌晨四点多,腊月的天气让她的小屋充满了寒气。灵巧却不感觉冷,只是头有点痛。她回想了一下,自己昨晚喝醉了,而即将到来的白天,将是她结婚的日子。她坐在被窝里,大脑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突然,她爬起来,穿着红色的秋裤下了床,在衣柜里翻来翻去,终于翻出来那条水磨蓝的牛仔低腰裤。
灵巧看到那条低腰裤,眼睛一亮。它的颜色并不鲜亮,透着一种古朴,一种粗糙,摸上去的手感却很柔软,不像想象的那么僵硬,那么硌手。当然,这柔软,不像丝绸或羊毛那样滑溜而轻飘,而是充满了厚重的质感。这让她想起娘织的粗布,从织机上刚卸下的粗布卷,散发着纯朴的光,看起来很毛糙,上边甚至还布满了接线头的小球球,但触摸的手感是那么美妙,仿佛是新犁的土地,松软,磁实。
灵巧开始行动,她要再穿穿这条漂亮的低腰裤。她先梳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把长长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辫;然后又找出一件夏季的粉白条相间的短款半截袖体恤,还有后边绾着一个蝴蝶结的红色内裤,一双棕红色的高跟凉鞋。这都是与低腰裤配套的行头,配不好不行,低腰裤的效果出不来,弄不好会让人笑掉大牙。
灵巧折腾了好大会,最后终于穿上了那条低腰裤。她看着镜里的自己,很为自己的漂亮身材而骄傲。真漂亮,一点也不比城里人差。灵巧对镜里的自己赞叹道。
穿低腰裤的灵巧真叫美。上身的短款体恤刚到腰际线,两只胳膊纤细白润,丝光棉的质料使体恤看起来光滑柔软,不高不低的胸脯显得很挺立而又安分;低腰裤挂在髋骨上,裤子与上衣中间留下了一截遮盖不住的盲区,而这盲区,成了最引人注目的风景。前边,平滑的小腹细如凝脂,小巧的肚脐顽皮地如一只眼睛;后边,小蛮腰优美的弧度和似露非露的臀部让人禁不住浮想联翩;两条被裹在裤腿里的腿显得更加颀长,整个人看起来凹凸有致,曼妙无比。
买这条裤子的时候,还有腰更低的,穿上去前边能露出一截腹股沟,灵巧试了试,没敢买。这就已经够低的了,再低还不露出屁股蛋呀。灵巧这样想的时候有点害羞。
灵巧的装束让寒冷的房间春意盎然,她陶醉在自己的美妙之中,直到身体像痉挛一样抖动,她才不得不穿着夏季的装束钻进被窝。这低腰裤以后再也不能穿了。她想。
钻进被窝里的灵巧很快感到了温暖。她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眼睛望着屋子的白顶,望着望着,白色的屋顶出现了一张脸,一张眯着小眼的瘦长脸。那是她的发哥。发哥当然不是周润发,是刘德法。刘德法算是灵巧自己看上的对象。
两年前,花骨朵一样的灵巧到省城打工,初中刚毕业的灵巧与同学小玉被刘德法领到一家小饭店。刘德法与小玉同村,他在小饭店是个帮厨,老板是一对夫妻,刚刚做起来,店里需要服务员,刘德法自告奋勇,回家就把灵巧与小玉带来了。
在那家小饭店里,灵巧开始与刘德法播种他们的爱情。开始灵巧没有想到自己会喜欢上他。他不光比灵巧大六七岁,家里还有对象,而且长得一点也不帅,小眯缝眼,瘦长脸,还托板嘴,咋看咋不像个好人。个子倒是不矮,但也说不上高大威猛。灵巧第一次见到刘德法,心里有点忐忑。小玉,你这街坊不会把咱俩卖了吧?灵巧偷偷问同学。
看你心里咋这么阴暗?发哥也是个老实人。小玉很为刘德法打抱不平。
一年后的事实证明,小玉的话一点都不准。灵巧被饭店男老板趁着老板娘不在骚扰第四次的时候,刘德法站出来为灵巧挡驾。老板,我准备跟灵巧搞对象,她一跟我搞对象就成你兄弟媳妇了,我们老家有规矩,大伯哥跟兄弟媳妇不开玩笑。刘德法说这话的时候拿小眯缝眼瞟了灵巧好几次。
啥?灵巧跟你搞对象?看这事。老板有点尴尬,去了洗手间。这时候刘德法已经成了小饭店的厨师,炒菜做饭都像模像样了。
嗨,德法,你家里不是有对象吗?这会咋又跟灵巧搞上了?老板从洗手间出来,突然又问。
吹了,吹了,人家嫌我是个厨师。刘德法说。
吹了?哦,吹了。老板好像对灵巧死了心,又说,你小子有福气,灵巧这么好的姑娘跟你,便宜你了。
刘德法又拿小眯缝眼看了一眼灵巧,灵巧也正拿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他。对老板淫邪的眼光和不安分的油手的厌恶迷了灵巧的眼睛,她看着小眼的刘德法也很顺眼。那天晚上打烊,回到住处,灵巧等小玉睡着了趁上厕所拍开了刘德法的门,叫出来问他,白天你说的是真的?
刘德法正在熟睡,有点迷糊,啥真的假的?
醒醒,醒醒,跟你说话呢,灵巧拍拍他的肩膀,我问你,你说你跟对象吹了,是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刘德法打了个哈欠,不过我准备跟她吹,光给我家要钱。
那你为啥对老板说跟我搞对象?你这不是糟挠人吗。不理你了。灵巧显得很生气。她跺跺脚想走,被刘德法拉住。你听我说,我是想跟她吹了跟你谈,可你还没表态呢。你说,你一句话,只要你愿意跟我搞,我马上往家捎个信跟她吹灯。
那天晚上,在他们租住的都市村庄里的一栋楼房的走道里,在乍暖还寒的春风里,刘德法吻了灵巧,灵巧有了她的发哥。
发哥显然是个成熟的男人,他熟练地吻着灵巧,两只手也不闲着,在她的身上来回游走。灵巧还是个花骨朵,她对发哥的温存无所适从,惊慌得像个受惊吓的小鹿。但她在惊慌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心悸,温热的唇,滑润的舌,通过她的嘴唇传递着一股热浪,让她的呼吸像波涛一样急促。他的手指有点粗糙,从她的肌肤上滑过的时候,她的身体好像爬满了虫子,像拧麻花一样扭曲变形。
沉醉在慌乱与心悸之中的灵巧,一直没有忘记保护着她最珍贵的领土。发哥不安分的手总想去那里探秘,都被清醒的灵巧挡了回去。
发哥,我要等到入洞房那天。灵巧说。
02
灵巧灵巧,快起来,去盘头了。灵巧想着发哥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迷糊过去。窗外是灵燕的声音。灵巧看看表,还不到六点。她从被窝里爬起来,穿上高跟鞋,再次走到镜子前,照照前边,又转过身照后边。她不厌其烦地来回转身,来回照看,然后才依依不舍地脱掉裤子与体恤,开始穿今天的新娘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