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七十七载,无怪人们要在《申报》二字上加一“老”字,称为《老申报》了。当时该报的老报人很多,先有陈景韩、张蕴和,后有史量才。史的往事,谈的人很多,但还有没谈到的,不妨补谈一些。
偶访钱须弥老人。他和史量才是很熟稔的,他告诉我,史量才主持《申时》时,住居沪西哈同路(现名铜仁路,解放后,一度为市教育局办公处),华屋若干间,美奂美轮,高爽轩畅,有草坪,有假山,奇木佳石,拱揖映带,极游娱宴飨之乐。须弥当然常去,为入幕之宾。有一次,午前去访史,这时没有其他宾客,量才留他午膳,说:“这儿有一个所在,您从未到过,我们就去那儿进餐吧!”那时,不知怎么一下子座后的两面大着衣镜,忽地自动移开,其中具有一门,抠衣进入一密室,直至一九四九年休刊,真如武陵渔父到了桃花源,为之讶异不置。那密室陈设精雅,沙发上铺着极名贵的海龙软垫,四壁书画,都是一时名流吴昌硕、吴湖帆、赵叔孺等的作品。且有多宝橱二具,什么商彝周鼎,秦砖汉瓦,以及古俑玉佛、瓷盎晶章,陆离光怪,为之目眩神迷。既而肴核纷呈,无不充肠适口。须弥问他:“设此何用?”他说:“沪上匪氛太炽,这是用以逃避绑票的。”须弥尚觉这儿有进口没有出路,未免美中不足。他连说:“有,有。”即领须弥至后间,在墙边一按,顿现一仅能容身的小洞,说:“万一急难,那就不能不钻一下狗洞了。”说得两人都笑了起来。
史量才死于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十三日。死前他患着胃病,根据医生的劝导,须好好地休养。他就赴杭州西湖疗养,可是他不耐寂寞,且上海事情急待办理的很多,小住了一个时期,即欲返沪。他自己有新型的汽车,就和他的儿子咏赓,和儿子的同学邓祖询,一同乘着汽车,从公路开往上海。讵意开到海宁附近翁家埠大闸口,忽有暴徒拦路开枪,史氏和邓祖询及司机黄锦才被击毙,咏赓肄业之江大学,是一位体育运动员,行动矫疾,竟未遭殃,馆方得讯,已在夜半。十四日报上,一定要载着这项新闻和启事,这却不易措词,成为一个难问题。在馆方深知史氏的被刺,有两个原因,《申报》创刊于一八七二年,一是《申报》社论,曾有一篇《剿匪与造匪》,不满蒋政府而加以尖锐的讥讽。二是史氏曾以中南银行代表名义,出席南京经济会议,会议主持者要他认购巨额债券,史氏当场拒绝,并把情况揭载报端,因此触忤了蒋政府。蒋便不择手段,下此毒手。凡这情况,在蒋政府统治下是不能发表的,发表了那就影响今后报纸的发行。但又不能讳莫如深,完全不提,这就大费斟酌了。这时编辑人员大都回家,只有少数负责的留在馆内,奈无人肯勉为其难而毅然执笔。经过商讨,认为唯一的办法,就是请赵叔雍来。可是赵已回到南阳路惜阴堂的公馆,便打电话去请他立刻来馆,岂知赵不在家,和钱须弥一同外出。馆方一再打电话到钱家,钱家也不知道到哪儿去,无从找寻。实则赵喜冶游,开了旅馆房间,请钱招一交际花来作伴。钱固老于花丛,当然门径熟悉,一招便到。赵偎依甚乐,钱即返家。家人告诉他《申报》馆来了很多电话,急找叔雍。钱立刻赶到旅馆,时叔雍已入睡,敲门催起,赵驱车赴馆,排字房工人等待发稿,急于星火。明天报上居然揭载史量才被刺消息,如帷灯匣剑,隐约其辞,即出于叔雍的手笔。史的儿子咏赓,现正担任《申报史》的编撰,这段往事,大约在《申报史》上占着一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