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社会繁文缛节,徒然消耗人力物力,真是无谓极了。即以举丧而言,人死了,便向亲友纷发报丧条,亲友接到了,例须备着纸镪锡箔到灵堂前叩拜。到了五七(死后第五个星期),设奠开吊,预先印发讣闻;讣闻上载着虚伪的具文,如什么“罪孽深重,不自殒灭,祸延显考”等等。下面的称谓又是噜苏一大套,什么“不孝孤哀子泣血稽颡”、“齐衰期服孙泣稽颡”、“期服弟抆泪稽首”、“功服侄孙拭泪顿首”。这些却万不能搅错,否则便为失礼。原来这讣闻当时认为非常郑重的。往往地位愈高,讣闻也愈大,我看到爱俪园的主人哈同死了,用中国式的讣闻,展开来比八仙桌还要大些。军阀吴佩孚的讣闻,和哈同不相上下,且附哀启一本,无非儿子对老子的歌颂。又前清遗老罗振玉的讣闻,连得清帝赐他观剧,也列述在内,以为光宠。别开生面的要算吴兴周梦坡,他的讣闻一分装成四册,外用布套,一切书写,都出当代名人手笔,勒石再拓出来,同碑帖差不多,并把他生前收藏的东西,也制版刊印着,实在太考究了。很多平素和周梦坡不相识的,也都送两块钱奠仪,目的是取领一份讣闻,直到现在,旧书摊上仍把它居为奇货。
至于最小的讣闻,只有明信片那么一帧,这是黄克强死后所发的,上面文字也很简单,如云:“黄公讳兴,字克强。痛于民国五年十月三十一日午前四时疾终沪寓,享年四十有三,于十一月二日午前五时入殓,谨定十二月二十一、二日在福开森路本宅开吊。二十三日举殡长沙,哀此讣闻。子一欧、一中、一美、一球,女振华、文华、德华。负责友人孙文、唐绍仪、李烈钧、蔡元培、柏文蔚、谭人凤。”把一切虚伪具文,一扫而空,的确是很新颖得体的。
黄的寓所,在福开森路三百九十三号,是“世界社”的原址。当时某记者有那么一段文字记载着:
昨吊先生于福开森路寓庐。绿绒之毯,金镂之钟,依然在目。而尤令我泫然欲涕者,先生平昔坐卧与故人剧谈之藤椅,俨然未亡,而先生则已垂眉瞑目,弃故人而去矣。秋风入户,秋草绕篱,我将于何处招魂耶?
一自黄死,诸遗物随即散逸,那所谓金镂之钟,辗转为先谱弟赵眠云所购得;眠云已下世有年,此物又不知流落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