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她喜欢的那种男人,长得高大挺拔,为人豪爽大气,情深义长,从来不在家庭琐事中与她纠缠不休,所以他们很少吵架。他们是朋友眼中的温馨情侣,是邻居眼中的模范夫妻,是爸爸妈妈眼中的好儿女。
最初的日子,苦中有乐。他牵着她的手去海边散步,去林阴路上吹风,她愿意做他臂弯里的依人小鸟。他不会浪漫,很少跟她说什么甜言蜜语,可是在他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都觉得很安心。
他工作很努力,常常早出晚归。他们买了属于自己的新房子,日子渐渐趋于平淡。
有一天中午,她正在公司里吃午饭,他打电话来,说晚上请她吃西餐。她惊讶地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笑,说:“来了你就知道了。”
她亦笑,却怎么也想不起那天是什么日子,结婚纪念日?生日?好像都不是。再说,婚后这两年,每年的生日、结婚纪念日,他们只是在自己的家里吃上一碗两个人一起做的面条,不浪漫,但却很幸福。
下了班,她直奔那家西餐厅。婚前,两个人曾经一起去过,仿佛很遥远的事了。想起来,笑意不禁悄悄爬到脸上。那个时候,他不会吃西餐,找了西餐礼仪方面的书,现学现卖。他笨拙地拿着叉子,叉起一块牛排,还没有送到嘴边,竟然掉到鞋上,他窘得脸上起了红云。从此任她怎么说,他都不再去那种地方吃饭。逼得急了,他会说:“我只是一个卖豆腐的女人的儿子,这辈子,我只怕都学不会吃那东西。不像你,生来就是做小资女人的。”
那时候,她为他这句话生气,气得很久都不理他。
在西餐厅里见到他,她调皮地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想起吃西餐?”
他说:“先吃饭,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看着他还叫了红酒,她忍住了心中所有的疑问,埋头吃东西,心想:这家伙在搞什么花样呢?
她不问,他却忍不住。拉住她手,说:“素衣,我想了很久,想把妈妈接过来和我们一起住,我们现在有了自己的房子,经济也宽裕了……”
她“噌”的一下站起来,差点带翻了身后的椅子。她有些不悦地说:“结婚以前,我们是有过协议的,结婚以后不和双方的老人一起过,单独享受二人世界。这才几天,你就食言?你把你妈接来,我把我妈也接来,我们这还是二人世界啊?根本就是养老院,让我们过几天清净日子好不好?你觉得我们没有尽到儿女的孝心,我们多给钱不就行了吗?”
他忽然恼怒起来,说:“你就知道钱钱钱!”
安静的西餐厅里,惊雷一样的响声,很多人忍不住回头看。
她负气地抓起椅子上的手袋,头都不回地跑出去。
那天晚上,她睡在书房里,任他怎么敲门也不开。早晨起床,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发现他竟然搬了一张行军小床挡在门口,怕她早起悄悄地溜去上班,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她做好了应战的准备,谁知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怎么甩都甩不掉,只能听他说。
他想了一下说:“你的心思我全明白,我何尝又不想跟你过二人世界呢?可是,我一想到我妈,我心里就难受。你知道,我从小没有父亲,是我妈一手把我拉扯大,供我上大学。我妈她一个女人,一年四季,起五更爬半夜,磨豆腐,卖豆腐。三九天,走街串巷,手脚冻得红肿一片,吃饭拿不住筷子,夜不能安寐,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我的学业,为了我能像一个城里人一样生活。而今,我有了妻子,有了房子,在城里立稳了脚跟,而我的母亲还在乡下受苦,我心里不好受。”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开始发抖。他转向窗口的方向,不肯回过头来。
她的心轰然而动,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流泪,为了他的母亲。
当初,他们一起在城市里奔波。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口袋里只剩下十块钱,却要过一个星期。那时候,他们每天分享一个干硬的烧饼,就着白水,她早已是泪眼婆娑,可是他却笑着拍她头,安慰她,说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后来,他去了一家建筑公司。学建筑的他,只能在那种灰尘四起的地方工作。有一次不小心,竟然被一块高空落下来的砖头砸伤了脚,血肉模糊成一片。看到他一瘸一拐的,脚上缠满了白花花的绷带,她的心缩成一团,眼泪不听话地流下来。他却自嘲地说:“你看我是不是很没用?连块砖头都和我作对!”
他的脚稍好一些,就在厨房里一蹦一蹦,为她准备晚餐。她下班回来,看到他的样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却笑,说:“一只脚蹦来蹦去的大厨很少吧,我是不是可以去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
很多时候,她看到的,都是他幽默调侃的一面。他的人生格言便是“笑对生活”,但谁说男人流血流汗不流泪?一个男人的眼泪,是血,是金子,是尊严,那么轻易地刺中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在他的背后,轻轻地抱住他,她在他的泪水中缴械投降。他的泪水是一颗真诚高贵的心,是一种无私的爱,是一片汪洋的海,她在这片爱的海洋中被浸泡得温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