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芳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多，又困又烦躁。灰灰听到有人进屋，在阳台呱呱大叫几声后便没再声张。
女儿晓宇坐在阳台与鸭子灰灰聊天，丈夫马志成在书房玩网络游戏三国杀。家里很安静得让人想抓狂。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志成打电话给惠芳说约了老同学吃饭，让惠芳早些回来接女儿。志成工作的中学离晓宇的小学近，他管行政的，工作也轻松，但接晓宇与做饭这些，大都是惠芳的事，在他们家，志成是甩手掌柜，小事不管，大事不说给惠芳听。
志成打电话前，惠芳本来答应了跟同事们一起吃晚饭的，今天惠芳的上司张年生日，他请大家吃饭。惠芳知道志成的脾气，他说了让惠芳去接女儿，如果惠芳不去的话，他的脸能黑好几天。他们家基本上不吵架，但时不时就要冷战那么几天。基本上每次冷战都是志成拉开序幕，也是他主动休战才能休战的。
惠芳去跟张年请假，腼腼腆腆地说了好些抱歉的话。张年似笑非笑地看着惠芳说，你老公真有福气，能娶到你这么贤惠的媳妇。
什么？惠芳一时反应不过来。
张年老家陕西，说话做事，相当西部。他说，你不去，我会伤心的。
惠芳说，张主任，你不要开玩笑了嘛。说完，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
张年又说，要命，你脸红了呢。麻烦，你这个样子，真让人心动！
哈！惠芳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张主任，你别拿我开玩笑了，你知道我嘴笨。
张年说，好吧，我不开玩笑了，但我真有些郁闷，你这样的美女不去吃饭，老板大概是不肯给我们打折。
惠芳被他逗得有些怕，心乱乱的，找个借口从他办公室逃了出来。心想，他这么有趣的人，他老婆怎么舍得离开他？张年是离了婚的，长得又帅，是这个城市中仅剩的几名钻石王老五之一。作为下属，惠芳觉得自己要给张年补一份生日礼物。
下班的路上，惠芳的摩托车被一辆急于转弯的小货车挂翻了。她倒地后翻身坐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丈夫，告诉他自己有点事赶不回家，让他去接晓宇。志成也没说什么，直接把电话掐了。
惠芳怀孕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她怀的是男孩，孩子未出生，爷爷奶奶便给取了马天宇这个名字，到孩子出生后，觉得女孩叫天宇不好听，就改为晓宇。
这个时候，家里灶冷锅净，父女俩没煮饭，垃圾蒌里有几个快餐盒子。惠芳不明白，志成那么会炒菜的人为什么从不肯下厨房。刚结婚的时候，也就两三个月吧，志成热衷于了厨艺，花样百出地翻新着做可口的饭菜，可是有一天，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对厨房敬而远之，如果惠芳不做饭，他要么吃快餐，要么约朋友到外面吃，如果非要他动手不可，那就是泡方便面。
出了事故后，报警，交涉、上医院检查，惠芳都很冷静，像个做大事的人一样处理着琐琐碎碎的一切。还好只是挂伤了胳膊，皮外伤。摩托车也只是划花了点漆，刹车线断了。事主除了负责体检费用外，还赔了600元，算是人和车的赔偿。
惠芳问，晓宇你怎么又跟鸭子说话了？
晓宇没吱声。
晓宇你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
洗澡了没有？
洗过了。
那快去睡吧。
晓宇什么也没说，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间，再轻轻关上房门。晓宇总是这么小心翼翼，说话轻言慢语，走路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惠芳在客厅中间，想告诉志成自己出事故了，想了一会，终究什么也没说。她觉得委屈，跌坐在沙发上想哭又哭不出来。泡一杯方便面。就在面条即将要变成食物的时候，惠芳终于忍不住“哗”的哭出声。
志成和晓宇听到声音来到客厅。惠芳一边哭一边说了事故经过。晓宇过来乖巧地坐在惠芳身旁。她是个内向得有自闭嫌疑的孩子，这么样已很不容易。
志成说，你找志远没有？
志远是志成的弟弟，在公安局上班。
惠芳说没有。刚才那货车司机态度挺好的，还主动打电话让警察来处理，主动带惠芳去医院。惠芳心肠软，也怕给志远添麻烦。
志成说，你怎么这么傻！
他没问惠芳哪受伤了，没问惠芳有没有受委屈，却说惠芳傻。
晓宇看到惠芳手上的伤口，小声问，妈妈是不是很痛？惠芳看一眼晓宇，擦擦眼泪说不痛，妈妈只是擦伤了点皮，没事的，晓宇快去睡觉吧，明天要测验的是不是？晓宇说没事，我都复习好了。
等晓宇回房间了，志成又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惠芳一听这话，在晓宇面前鼓起的坚强一下就泄了，抬头望一眼志成，愤怒油然而生。志成又说，赔了多少钱？惠芳仰身倒在沙发上，只觉得全身冰冷如雪，心脏猛烈地抽筋。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大抵如此。志成见惠芳不理自己，转身回书房继续玩游戏。
手足那种冰凉劲过去后，惠芳的思维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离婚的念头再次涌现。但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离婚的念头刚出现，惠芳就不得不去想晓宇，这次也一样。惠芳觉得自己可怜，觉得晓宇更可怜。志成的老家重男轻女，自晓宇出生后，家里人便当她是半透明的。惠芳是孤单的，晓宇也是孤单的。孤单的时候，惠芳默默忍受，晓宇则是跟她的鸭子灰灰说悄悄话。
灰灰和黑黑是晓宇的叔叔志远送的礼物。春天的时候，志远的儿子飞飞生日，两个家庭聚餐后，志远带飞飞去买礼物，顺便也送了一份给晓宇。志远和晓宇的爷爷总是送礼物给晓宇，志成一两年都不送一份礼物给女儿。惠芳觉得他们老马家的两个男人，志远和他父亲，跟志成都不亲近，他们并不喜欢他。志成有些喝了点酒，也跟惠芳说过，他们家只有母亲疼他，父亲和弟弟待他都像外人。可惜他的母亲在他们结婚前就患癌症去世了，惠芳没有见过疼爱志成的老太太。现在，老父亲跟志远一起住。
飞飞挑了小狗，晓宇挑了小鸭子。本来有两只鸭子，黑黑和灰灰。黑黑后来死了，只剩下灰灰。几个月后，小鸭子灰灰已经变成两斤多的大鸭子了。除了晓宇去上学，其余时间灰灰天天都跟她在一起。如果晓宇到外面去，灰灰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像条会呱呱叫的尾巴。有时候，一家人到外面吃饭，晓宇也带着灰灰，大家吃饭的时候，灰灰安静地坐在晓宇脚边，不吵也不闹。那天，志远还给了几张溜冰场的门票，让志成他们有时间带晓宇去玩，但过去好几个月了，惠芳也提过几次，志成总是以忙为理由不带她们母女去溜冰。那可是真冰溜冰场，别说晓宇，惠芳都很想去玩。
灰灰的长相很普通，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都是一只普通的鸭子，灰不溜秋的。
家里终于又安静下来了，空气里流淌着一股诡异的味道。惠芳觉得他们的家在某个地方出了问题，这个问题由来已久，但具体在哪里她又不知道。就在这不爽气的不安气氛中，惠芳脑海里浮起张年那张爽朗的笑容的脸。刚才，他与同事吃完饭后打电话给惠芳，让惠芳忙完家里的事后去跟大家一起KTV。惠芳本来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但话到嘴边却忍不住说，我现在在医院里。接着说了事情的经过，强调自己并无大碍。张年说，哎哟，你运气怎么这么差？惠芳说，你这个人，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张年说，你等着，我去看看你。惠芳吓了一跳，赶紧说自己没事，无非是小小的皮外伤，检查是例行公事。但张年已掐断了电话。
张年打发大家先去KTV，他自己开车赶去医院。他不单到医院去了，还带了点心和酸奶。这让惠芳有点不知所措。惠芳忐忑不安，这算什么一回事？自己干吗要跟他讲这事？张年倒是挺自然的，既像上级，又像朋友，陪惠芳做完余下的检查，骑惠芳的摩托车送她到小区门口，再打车回医院取自己的车。
想起这些，惠芳既甜蜜又不安，同时还有点儿苦涩。
